“你蛊惑民心,伪造冤案,煽动童子谤政!单凭你留下的那些‘血书’‘梦语’,已致三县骚乱,两吏自尽!”
“若真为伪造,”阿禾缓缓合上竹简,“为何不查证?若真是谣言,又怎会让人心自愧?”
玄氅人冷笑:“你以为你是在传史?你是在点火。火一起,烧的不只是贪官污吏,还有秩序、纲常、社稷根基!”
“那请问大人,”阿禾站起身,直视对方,“当百姓连说出‘我家饿死三人’都要被治罪时,这根基,还配叫‘社稷’吗?”
话音未落,一刀劈下!
铛??!
忆生飞身扑入,手中铁尺格开利刃。原来他早察觉风声不对,连夜赶回。身后竟跟着十几个少年,皆手持竹板、木棍,有的胸前挂着铜铃,有的怀里揣着抄本。
“我们不是乱民!”一名女孩高喊,“我们只是想把爷爷说过的话写下来!”
“我娘教我背的第一首诗不是《千家诗》,”另一男孩怒吼,“是‘万历四十七年七月十五夜,海吼如雷’!她说,忘了这个,我们就不是人!”
玄氅人怔住。
阿禾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递过去:“这是我这些年走过的所有地方,记下的所有名字。你要烧,我不拦。但请你告诉我??你敢当着这些孩子的面,亲手撕掉第一页吗?”
那册子封面写着:《未亡人录》。
玄氅人接过,翻开第一页:
>“林氏阿娥,十九岁,读书人家女,因在县衙门前朗读灾情实录,被判‘妖言惑众’,杖八十,三日后卒。临终前,她对妹妹说:‘替我记住,一共三百二十一人饿死,不是三十。’”
他的手微微颤抖。
“你可以杀了我。”阿禾平静地说,“但杀不尽千万个记得的人。你今日带走这本书,明天会有十本、百本冒出来。因为记忆不在纸上,在心里,在血里,在母亲哄孩子睡觉时哼的那支哀歌里。”
良久,玄氅人合上册子,轻轻放在桌上。
“我不是来杀你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是来问你??有没有一条路,既能守住真相,又不至于天下大乱?”
阿禾望着他:“你愿意听真话?”
“只要能救这个世。”
“那就先放了那九个孩子。”阿禾说,“然后,允许每一县设立一间‘记事堂’,由百姓推选长者主持,收录口述历史,三年一汇,呈交国史馆备案。不必删改,只需存档。让后代知道,这片土地曾有过多少沉默的痛。”
玄氅人沉默许久,终是点头:“我可以奏请朝廷试行。但你必须停止四处游走,不得再煽动民变。”
阿禾笑了:“我早已不是什么领袖。我只是个医生,治的是遗忘症。”
半月后,圣旨下达:设“民间记事所”试点五处,准许百姓自行编纂乡土记忆录,官府不得擅自查禁。婺源九童获释,县令革职查办。
消息传开,南北震动。
湖南“楚语堂”燃起三天三夜长明灯;福建泉州哭坊重开,百人齐哭明代沉船遇难者;就连塞外榆林的牧民也在雪地中摆出巨大文字,用蒙文写下“我们记得”。
而阿禾,再次踏上旅途。
这一回,他去了海南岛最南端的一座孤礁。那里有一座废弃的灯塔,相传明代曾有信使被困于此,临死前刻下整部《海疆备忘录》于石壁,后被潮水淹没。
阿禾带着忆生潜入退潮后的岩洞,借着微光辨认那些被盐蚀模糊的字迹。他们用蜂蜡拓印,用炭条描摹,整整七日不出洞穴。当最后一行字复原成功时,忆生突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先生……这里面写的……是我们家的事啊!”
阿禾一惊,细看那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