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高遵惠的话,杨文怀迟疑片刻,问道:“既然如此……缘何……朝廷邸报也好,官府通告也罢……对此一字不提?”
高遵惠深深的看了一眼杨文怀,然后面朝汴京方向,拱手道“有旨意:甲逆悖乱,罪无可赦,当绝。。。
夜雪压枝,庐州城外的松林一片幽暗。阿禾拄着一根乌木杖,缓缓穿过积雪覆盖的小径。他的斗笠边缘结了一圈冰凌,白发与胡须上也沾满霜花,像一尊从古画中走出的老者。身后十余步,少年忆生紧跟着,脚印深深浅浅,偶尔踩断枯枝发出脆响。
“先生,”忆生喘着气,“我们真要在这荒村过夜?”
阿禾停下,抬手示意他别出声。远处一座塌了半边的土屋轮廓隐现,门框歪斜,窗纸尽破。可就在那残垣之上,竟挂着一串铜铃??七枚,大小不一,随风轻撞,叮当如语。
忆生瞳孔微缩:“这是……七井盟旧制!”
阿禾点头,声音低沉:“七铃分属七地,每铃代表一个被抹去的名字。若有人听见铃响而不入屋查看,此名便永沉于忘川。”
他缓步上前,推开门扉。屋内空荡,唯中央一张破桌,桌上放着一只青瓷碗,碗底压着一张黄纸。阿禾取出火折子点亮油灯,展开黄纸,只见上面用工整小楷写着:
>“壬寅年腊月初九,徽州婺源县令甘某,以‘整顿风俗’为名,焚毁《乡音录》三十七册,拘押记录者九人,其中六人为十二岁以下童子。
>其一人临狱中绝食三日,死前书血字于墙:‘我记我家祖坟在何方,何罪之有?’
>今传声断,望后来者续之。”
落款无名,只画了一株柏树,树下立一人影。
忆生读罢,双拳紧握,眼中泛红:“又是他们……礼部周允文虽已贬官,其党羽仍在各地作乱!这些人烧书、抓人、封口,比当年澄清司还狠!”
阿禾沉默良久,将黄纸折好收入怀中,又从药箱底层取出一枚新铃,轻轻挂在屋梁之下。第八铃,清越一声,余音袅袅。
“不是狠,是怕。”他说,“他们怕的不是书,不是字,而是孩子的眼睛。孩子一旦学会看真相,谎言就活不过三代。”
忆生抬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江南救人?还是上京告御状?”
阿禾摇头:“都不。我们要让这八铃之声,传遍百里。”
当夜,两人宿于破屋。阿禾取出《忆童录》,翻至空白页,提笔写下“婺源九童案”五字,然后逐条记录所知细节:被捕孩童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审讯时供词、狱中状况……写完后,他撕下数页,交予忆生。
“明日你扮作货郎,把这些抄本夹在布匹里,送往附近五个村子的私塾先生手中。不要说是我说的,就说是个老医生路过,托你代传家书。”
“可若是被抓呢?”
“那就说你是逃难来的孤儿,记不清恩人姓名。”阿禾看着他,“记住,一旦被捕,绝不提我一字。你的命,比任何一本书都重要。”
忆生咬唇点头。
次日清晨,大雪未停。忆生换上粗布衣裳,背起小篓出发。阿禾站在门口,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雪幕之中。而后,他转身取出陶罐,倒出最后一点药粉??那是他多年采集炼制的“醒神散”,原为防止记忆衰退所用。如今,他将其混入井水,洒在方圆三里内的几口水井旁。
“喝了这水的人,会梦见祖先的脸。”他对空屋喃喃,“哪怕只一眼,也算唤醒。”
三日后,消息传来。婺源那边已有三个村庄开始自发集会,由老人讲述被捕孩童家中往事;更有两名曾参与焚书的衙役夜间投井,遗书称“梦中有小儿执灯笼引路,问我为何烧他们家谱”。
阿禾听后只是轻叹:“梦是最诚实的史官。”
然而,风暴亦随之而至。
第五日黄昏,马蹄声破雪而来。一队黑衣差役闯入村落,领头者身披玄氅,面覆轻纱,仅露一双冷眼。他不下马,只扬鞭指向破屋:“搜!凡有铜铃、异书、私录者,格杀勿论!”
村民四散奔逃。阿禾却端坐屋中,手持竹简,静静诵读:“天启五年,浙东饥民易子而食,官报‘岁稔民安’……”
差役冲入,刀锋直指咽喉。那玄氅人终于下马,冷冷道:“阿禾,你可知罪?”
阿禾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我无名无职,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