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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土为证檄未发（第1页）

鼓楼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赵襦阳的身影在墙壁上投射成一尊沉默的巨人。

他指尖捻着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昙宗和尚临终前的血字仿佛带着未尽的余温，灼烧着他的皮肤。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某宁堕地狱，不书伪诏。”这不仅仅是一个僧人的风骨，更是灵武那位新君主权柄之上的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陈砚舟在一旁焦灼地踱步，甲叶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使君，昙宗大师的绝笔信，便是天底下最锋利的檄文！趁灵武根基未稳，河北军心可用，我们即刻传檄天下，奉三皇子为号召，必能一呼百应，共讨国贼！”

赵襦阳缓缓摇头，目光从信纸移开，落在了跳动的烛火上。

火焰吞噬着黑暗，一如乱世吞噬着人心。

“讨之易，立之难。”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石般的重量，“讨伐一个僭主，我们有的是理由和兵马。可若是推倒了他，我们拿什么来立？三皇子尚在终南山，名分未正，天下人凭什么信服？届时河北诸镇、江南藩阀，谁不想趁机自立为王？那不是救天下，是把天下推入更深的炼狱。”

他松开手，那份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讨僭檄》草稿飘然落入火盆。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将其舔舐，墨迹扭曲着化为飞灰，仿佛一场未曾开始的战争消弭于无形。

陈砚舟大惊失色，正欲开口，却见赵襦阳从灰烬中小心翼翼地拨出一样东西——那是他早己备好的、用蜡封存的三粒黄土。

他将这三粒来自马嵬坡的泥土郑重地放入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匣中，动作轻柔得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这，比十万大军更有用。”赵襦阳低声道，眼中闪烁着一种陈砚舟无法理解的深邃光芒。

戚薇的归来，为这道深邃的光芒找到了方向。

她面带疲惫与惊疑，一进门便急切地说道：“使君，我今日在流民营中诊治，遇到一位曾在宫中当过乐工的老者。他本己病入膏肓，却不知从哪听到了‘贵妃娘娘己被平反昭雪’的谣言，竟一时狂喜攻心，险些当场毙命。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贵妃娘娘是天子最爱的人，为她说话的，必定是忠臣。”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赵襦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猛然站起，琉璃匣在他手中微微一颤。

百姓不知朝堂诡谲，不解兵变玄机，他们的心中只有一杆最朴素的天平——天子没错，错的是奸臣；谁为天子所爱之人说话，谁就是忠义之士！

他终于明白了李亨的死穴所在。

为杨贵妃正名？

那等于亲手否定了马嵬坡兵变的合法性，动摇了他即位的根基，更是对陈元礼和追随他的禁军将士的背叛。

不为杨贵妃正名？

那他便是坐实了逼父杀妃的恶名，在天下孝道人心面前，将永远失去道统的制高点。

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选择，都必将失分的死局。

“苏湄。”赵襦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去，在市井中放出话去，就说我赵襦阳感念马嵬坡护驾之功，将在恒州为陈元礼将军和三军将士修建‘马嵬忠烈祠’。但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贵妃娘娘身殉国难，其冤屈也当大白于天下，我亦会为其在祠中虚设一席，以待天子归来亲祭。”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则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遍了恒州的大街小巷。

茶馆酒肆，市井闾里，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忠臣和……祸水，怎能同祠供奉？”“赵使君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认为杀贵妃的将士是忠，而贵妃本人却是冤枉的？”“这……这忠与奸，到底该如何分辨？”无数的疑问，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绳索，开始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也悄然飞向了远在灵武的行在。

当夜，月色清冷，赵府的侧门被轻轻叩响。

来人竟是广平公主，她卸下了所有繁复的华饰，一身素衣，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憔悴，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赵使君，”她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听闻了建祠之事。父皇虽远狩西蜀，可他终究是天子。使君为忠烈建祠，可否……可否也为我父皇留一个位置？”

赵襦阳沉默地注视着她，从这位公主的眼中，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女儿对父亲的孺慕，更有一种生于皇家的、对政治风向的敏锐首觉。

她知道，这祠堂立的不是牌位，而是人心向背。

“祠不祀生人。”他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但我可以在祠堂前，立一座‘迎驾碑’。”

公主的眼中瞬间燃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