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似柔弱的医女,原来同他母亲荣国夫人,乃至与崔贵妃一样。
都有在这场棋局里落子的资格。
不同于宫墙内的森严冷寂,入夜后的盛京城,恰是另一番醉生梦死的景象。
弦歌不绝,宴饮通宵达旦。
若有似无的管弦之音,自永平坊层叠的飞檐斗拱间流淌而下,混杂着一种甜腻而糜烂的气息。
那是源自滇南,在当今权贵宴席上最受追捧的曼陀罗酒,一坛便价值百金。
唐一鸣面无表情地穿行于这荒唐宴席之间。夜色成了欲望的温床,锦绣帷幕之下,尽是一幕幕声色沉沦。
仿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皆被抛诸脑后,只余这片令人窒息的极乐深渊。
他抬手推开最深处的雕花门扇。
锦帷低垂处,雍容的贵夫人披着外衫斜倚在贵妃榻上,身旁眉目俊秀的侍从正为她奉上一盏参茶。
崔时雪倦意未消,朦胧间瞥见推门而入的身影,唇边调侃的笑意尚未扬起,便在看清来人时倏然凝住。
唐一鸣静立在不远处,躬身行礼:“见过母亲。”
腰间青玉环佩轻压袍摆,姿态端庄得无可挑剔,连衣袂褶皱都纹丝未乱。
实则,崔时雪在唐家最忌惮的,从来不是她的夫君唐无痕,而是眼前这个她自小亲手养大的长子。
这孩子自幼聪慧过人,礼仪周全,不知何时却长成了这般深不可测的模样。
她总是不愿与他对视。
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让她无端生出几分寒意。
崔时雪垂目呷一口参茶,借氤氲热气掩住了心头泛起的不适:“怎么突然出宫了?”
唐一鸣并未作答,只将视线转向一旁垂首侍立的西竹。
毫无情绪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西竹侧首望了主子一眼,沉默不语,捧着托盘的指节却微微收紧。
“下去吧。”
崔时雪指尖轻抚过他脸颊,抚慰的语调温和。
西竹顺从地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这才缓步退下。
经过唐一鸣身侧时,他倏然抬眸。
那眼神与方才在崔时雪面前的温顺判若两人,淬毒般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唐一鸣却连眼风都未扫过他。
不过是个如蝼蚁似的供人取乐的玩意儿,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直至门扉轻轻合拢,唐一鸣方才开口:“晌午时分,九弟奉诏入了永宁殿。儿子打听过,是借唐家进贡蜀锦的名义,贵妃娘娘亲自出面见的人。”
崔时雪一惊,茶盏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脆声响:“你确定贵妃见了他?”
“确凿无疑。”
唐一鸣语调平稳:“消息来自贵妃身边贴身侍奉的雀儿。她原是崔家出来的人,说话自有分寸。”
“难怪……”
想起唐无痕近日闪烁其词的态度,崔时雪喃喃低语。
但终究是执掌权柄多年的人,片刻失态后便恢复从容。
她沉吟道:“看来你父亲是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观了。只是不知九郎与贵妃究竟谈了些什么……”
唐一鸣眸光微沉:“观贵妃娘娘的态度……她似乎并不在意唐家来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