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存的棺椁停放于灵堂内,灵座右侧悬挂铭旌,上书“忠毅虔顺敦睦睿敏赵岐王珝之柩”等诸般字样。
灵堂外,白幡飘扬,冷至肝胆俱碎。
超度亡人的僧侣虔诚地诵着唵嘛呢呗,而术士们则挥舞着招魂幡,扬声长呼:“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停灵这几日,每日都是阴天。黑色的云流荡在半空,浓重的戾气压得人抬不起头。
但这丝毫也不妨碍丧仪的进行——停灵数日,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临安府的达官贵胄们几乎接踵而至。
在宗正寺丞吕烨的措置之下,诸人焚香敬拜,跪酹茶酒,行赙襚礼,诸多事宜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生前与泸川郡王并无丝毫交集的贵人们聚集灵堂内赙襚,而真正与赵清存耳鬓厮磨过的晏怀微,却只能沉默地站在灵堂外。
赵清存曾说要给她名分,但她没要。所以她现在依然只是府内一名书会先生,无法像那些高官贵胄一般在岐王灵前吊唁,守灵之事自然也轮不到她。
此刻,晏怀微一身素净粗布衣裳,与妙儿、珠儿等府内女使一并立于丧幡下。
身旁尽是嘲哳纷扰,而她却只凝眸望着灵堂内那具被遮在魂帛后的棺椁,望得太出神,连眼睛都忘了眨一眨。
她感觉自己仿佛透过魂帛和棺椁,看到了躺在里面的赵清存。
他睡在黑黢黢的棺材里,面色僵白,唯有眉心那朵兰花,艳至凄凉。
晏怀微在心里描画着他的模样,但却并没觉得特别悲伤,什么痛苦欲绝、肝肠寸断之类的感受,她现在都没有。
因为从赵清存第一次情绪失控,摔了药碗,让所有人都滚出景明院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时候,她在赵清存身上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像腐烂草叶一样的味道,很淡,却不容忽视。
眼下唯一让她感到难过的事情是,他与她,他们之间的诺言又没兑现——他壮志未酬,终究死在了临安这个膏梁锦绣之所,没来得及带着她,并辔去往天大地大。
他们这辈子,许了三次诺,失了三次约。
——想想都觉得好笑。
因着泸川郡王并未婚娶,身后亦无子嗣,遂由其妹乐平县主赵嫣作丧主,服大功,为兄守灵。原本是该从赵家宗室里过继一个儿子,但赵清存早有钧旨,哪个他都不要。
赵嫣并非一人来守灵,她还带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
母女二人皆着丧服,跪坐于灵堂内。
白日里吊唁赙襚者熙来攘往,晏怀微一直没寻到机会。直等到天色已暗,诸人陆陆续续散去,这才让她得了空子,可以走入灵堂与赵清存挨得近些。
虽然生着火盆,可灵堂内还是森然阴冷,晏怀微一进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缓步走向赵嫣,跪坐于对方身边的蒲团上。
原本垂着头的赵嫣感觉到身边有人,抬眸看了一眼,见是晏怀微,又把头低了下去。
“阿娘,舅舅呢?”偎在赵嫣身边的小女孩突然仰头问她,“舅舅怎么一直不在?”
“舅舅走了。”赵嫣回答。
她的嗓音很难听,似是哭了许久,已经把嗓音哭得似破锣般难听。
“舅舅去哪儿了?”小女孩又问。
赵嫣双唇颤抖,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哽咽,便哭得再说不出半个字。
母亲的泪水滴在女儿的小脸上,明明一人哭,却似二人皆落泪。
小女孩抬起手,用她柔软的小手在赵嫣脸上擦了擦,认真说道:“阿娘,你别哭。舅舅许是出去玩耍了,玩够就会回来。”
话音甫落,赵嫣却哭得愈发凶狠,双手捂脸,身体抖得厉害。
——孩子在安慰她。
这样小的孩子,已经懂得安慰母亲,稚嫩的嗓音说着稚嫩的话语,却是一心一意只想让阿娘别哭。
晏怀微的眼眶也变得湿润,她牵住小女孩的手,将之牵到自己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行春。”小姑娘大方回答,“是舅舅给我取的。”
姜行春,将行春,这名字真好。
“你喜欢舅舅吗?”晏怀微又问她。
“喜欢!舅舅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