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妹妹撞见了他,阮苹一个激灵从榻上翻坐起身。
刚要疾步出去,脚到门边,忖了忖,又两步走到藏户册的箱笼前,特意将二百两银票抽出来另藏了。
她人一到后院,就被桃露哭哭啼啼扑了个满怀。
抬眼一瞧时,果然就见正在劈柴被撞见的人。
少年垂着头,执斧的胳膊微步可查地发着颤,显见的是被骇到了。
“林孝成可有打你?”阮苹小心地将妹妹扯开些往她脸上细瞧。
“那小丫头都没事了,他一回来就骂我。他现在天天都去柳媚儿屋里歇,姓柳的生烂疮的货,怎没叫她女儿磕死算。姐姐,他们都欺负我,现在就连夫君都开始瞧不起我,呜呜……”
桃露是个骂人的好手,一股脑儿哭诉过,一双带露杏目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起院里劈柴人。
天色暗,晏浩初又低着头,就能看清他一身麻衣短打,额角臂间汗涔涔的穷酸样。
晓得自家妹子不牢靠,阮苹正愁怎么把他‘身份’瞒过。
“阿……阿、阿巴……”就见他按着斧子,一脸憨傻着抬头乱比划起来。
姊妹俩一时都顿住,看清楚对方形貌,桃露目中先是闪过一瞬惊艳,继而回过神,便立刻转过头嘟起嘴不满嗤:“姐姐太也心善,以前在院里接济烧火的残废老婆子,这兵乱荒年的,又哪里拾回来个废人,他脑子没问题吧?”
阮苹立刻揽着她朝里走:“就是给口饭的事。桃桃,还有四天就到七月初三,是你及笄的日子了,姐姐带你看样东西。”
姊妹俩相挽着往西屋去,谁也未留意,身后人鹰隼一样意味深长的审视目光。
当阮桃露捧着一册木质厚重的户册,摸着官府落下没几日的屋契,她睁大杏目,同阮苹像极了的菱唇抖着,上下齿关打战。
“想哭就哭出来吧。”阮苹伸手替她扶钗,温柔笑意里蕴着苦尽甘来的悲切庆幸,她直截了当道:“桃桃,林家不必待了。你既出来,没要紧的东西就不回去取也罢。”
“你看姐姐这里还有些钱。”为了说服妹妹,阮苹有些急,去柜子取荷包时还磕了记手肘,她忍疼把荷包里的二十两银子急急倒出:“这屋契虽离着绣坊近,不过赁那铺子卖饺饵的鹿家兄妹赚的不错,一年赁金也有十八两。你也先搬渔村来,我想多攒几年钱,届时还能多买间屋……”
说着说着,见妹妹脸上阴云愈深,阮苹心里叹气,立刻换了种口吻试探道:“你其实算不得是正经瘦马,等我们有点家业,到时候你也才二十多些嘛。寻个厚道殷实的好人家,二十来岁晚些再生个娃娃,大人小孩才都更康健呢。”
阮桃露从来不在亲姐姐跟前忍气,这一次却不一样。
她看着户册屋契,小脸上神情几度变幻。
她清楚这两件东西的份量,也晓得姐姐是真心为自己好。
可林孝成抬她进林家,在她本该被人售卖糟蹋的年岁,是那个男人给她织了一场梦。他带她逛长街买糖人,在园子里放纸鸢,还许诺过要到及笄之年才会与她圆房。
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这一件事,不光林家无人晓得,就连阮苹,她也没说。
正因为这一层倚仗,就算被林府关起来的时候,她也没真的怕过。
再过几日就是她十五岁及笄的生日,她会渐渐成为那个男人的全部,她以后,还要成为林府真正的女主人。
“夫君说这辈子爱过的人只有我。姐姐,要我离开林家,除非死。”要现在就离开,她不甘心。
她发狠地丢下这一句,捉裙就往后院走。
这一句抛出来,阮苹心口顿觉炸开样难受又无奈。眼看着妹妹又要回去,她急急赶上去,在过道里扯住人:“你就要等他娶了第五、第六房,才肯清醒?!姐姐能挣钱了,你就非要日日受着那佛口蛇心的钟氏?”
“我可不会像你!你将脸划成这样,谁会喜欢,才要小心北边讨饭来的赖小子哄骗呢!”
这一句实在难听,小姑娘说完也是悔,自己立在过道和外院的门槛上抽泣起来,愤恨杏目迁怒般往少年身上戳。
晏浩初只嘿嘿傻笑了下,作听不懂,依旧劈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