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交接,迅疾到令她来不及反应。
怔愕地去瞧他时,也只在他眼底看到认真,没一丝暇腻。
三两下就把碗中的长寿面吃尽,他兀自惊了下,对她又何必认真这个。
敛眉藏下眼中锋芒,他避开她的怔愕。
也刚好把身世又重新编排过:“着实,我外祖家曾是北地大儒,叶府台早年师从过外祖。不过现下么,外祖家的至亲长辈都不在了,我父亲又迟迟入不了仕,倒是早早娶了新妇。后母同几个弟弟都盼着我阿娘的嫁妆,那些银钱我争不到。家里也就还有个伯父为人公道正派,同我亲厚些,现只等伯父回去,替我主持公道,等分了家我也好到苏湖来做点小买卖。”
如此说来,那他当初身中奇毒,大约就是后母家中的人做的了?阮苹一下子就把前后关节串想起来。
难怪诸葛先生说那莲舞散阴毒少见,难怪他来时衣着矜贵却又什么活计都会做些。原来也是幼年丧母,又碰着个如此贪婪刻毒的后母,那日子或许并不比她好上多少。
“你生母原是留下很多嫁妆吗?”她声调愈发和婉,烟眉簇着。
“外祖家只娘亲一个独女,多少我也没全见过,但济南城里四五处铺子,城外两处庄子我是知道的。不过多少也无碍了,父亲应都已分了弟弟们了。”
听他言语里不怨不争,阮苹心里反倒起了种隐秘的庆幸,她晓得自己不对,却控制不住。
也不问他甘不甘心的空话了,她只攒眉抛了句:“不义之财,那些人也未必有福消受。”夹一片糖藕,她又轻声添道:“你这样聪慧良善又勤恳,将来做点小买卖总能过好日子的。人活着就是这么短短一世,也犯不着非要多少富贵,能随自己心意挣两分花用一分,也不差什么。”
这么个光明磊落的口气竟是同徐老将军如出一辙。
他先是一顿,继而自然反应出来她话中松动之意,在心里暗骂了声‘狗屁’,便又跃跃欲试着笑吟吟要去握她手。
不成想,他还没继续这个话题,阮苹已抽身要去收拾锅灶。
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他悄然哂笑一记,又暗骂声无趣。三两口把桌上剩的都卷进腹内,抹抹嘴长久地觑向厨间人侧影。
他目中阴郁散尽,眼尾柔和地微微上扬。要是此刻有一面镜子,让他瞧见自己彼时的模样,恐怕便又要起杀心了。
看了片刻,他也没闲着,将外头剩的菜拨到一个碗,理了理就一并端进去准备扔了。
两个便在厨间一个洗一个过水,配合默契。见他把剩的好些菜都要往外头蒜苗地里泼时,阮苹吃惊要拦。
“哎,这菜多可惜……”
这些菜寻一个阴凉通风的案上罩个竹篾子一放,过一会儿也还能吃的。
瞧出她眼底的心疼,晏浩初手上没停,仍把混着的菜肉往外头一泼,回头两手油腻地一边搓碗,一面笑嘻嘻自责:“阿姐这是还嫌我年轻人穷。往后我把买卖做起来,多挣些银钱,给你请个扬州师傅,日日吃好的!”
这话听着就虚,阮苹不以为意地一笑,暗地里好笑,不觉哂然翻了个白眼。
她眉梢微颦,眼波横斜的意态正被晏浩初看了个完全。
眉目旖旎灵俏,一下将两道疤盖过,竟是瞧的他有些出神。
“夜饭你一个人弄些,晌午我睡了就去城里投宿。”
阮苹本来打算晾桃露几日,也叫她晓得林孝成的真面目,不过她仍心忧妹妹,是故打算去投靠在城里与人医病的诸葛师徒,将脱籍的消息告知妹子。
不成想难得午歇,这一觉却睡好长。
醒过来已然是薄暮昏暝、彩云黯淡,天边青光隐约残存半片,阮苹才睁了条眼缝,就听得外头熟悉的一声的娇斥。
“你是何人,我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