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娃口气倒狂。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见过的贞洁烈妇能从天街排到承平坊口。”
“那春妖若真是个好的,怎不见立座牌坊,反倒成了戏文里的丑角?听句劝,多跟你娘学《女诫》,强过在此抛头露面,替那等货色强出头。”
旁侧中年文士摇扇接话:
“小姑娘,非是我等怨毒,而是礼法规矩如此。《周易》有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女子属阴,当以柔顺为德。”
“那青鸾仙子逆行倒施,乱了阴阳纲常,受此口诛笔伐,乃是顺应天道,以儆效尤。你年纪小,易受表象迷惑,待你多读些圣贤书,自然就明白了。”
桑郁胸口剧烈起伏,猛地踏前一步,清亮嗓音因愤怒发颤:“你们要谈书?好!我便与你们辩个明白!”
“《妖史天书·卷三》明载,天佑十一年放鹤洲上,前代妖尊率军围困仙门,是她单枪匹马剑败妖尊,既保全仙家颜面,更止住一场仙妖大战!”
“天佑十七年,北境大灾,是她开妖市、通有无,运来三万石粮草,活人无数!”
“承平二年,天水青龙崦魔气泄漏,是她孤身闯入,以自身修为封印魔物!”
她环视满堂,眸中泪光闪动,“这桩桩件件典籍犹在,你们是眼盲,还是心盲?!”
胥绾春怔怔望着那抹鹅黄身影,睫羽疾颤。
这些尘封旧事,早湮没在故纸堆中,无人问津。她……竟全都翻捡出来,妥帖珍藏于心?
堂内静了一瞬,随即哄然炸开。
中年文士啪地合上折扇:“荒唐!区区野史杂谈,也敢拿来混淆视听?正统史书为何不载?可见是妖言惑众!”
“就是!”立即有人扯嗓子应和,“娘们家家的懂什么?读几本歪书就敢拿出来卖弄!”
众闲汉领头,是个黄毛瘦子,斜眼嗤笑:“你这般维护那老妖女,莫非也想学她不成?”
桑郁环视张张嘲弄的嘴脸,泪水在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昂首喊道:
“我就是敬仰她!我以她为楷模!若这世间,评判女子的标准就是你们口中的《女诫》和牌坊,那我宁愿永不达标!”
“反了!真是反了!”帮闲们炸开锅,“公子您听听,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锦袍公子哥儿敛笑:“如此离经叛道,你爹娘可知?”
领头那黄毛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人群窜出,抡起拳头便朝桑郁的头面砸去,一面吼道:“牙尖嘴利的臭丫头,老子今天就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
拳头裹挟着风声袭来,桑郁吓得闭上眼。
却听嘭的一声闷响,那男人惨叫一声,被弹得踉跄后退,摔倒在地。
他捂着手腕,四顾咆哮:“谁?!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你爷爷!”
桑郁颤巍巍挪开护头的手,见胥绾春挡在身前,失声唤道:“胥小娘子?”
另一闲汉嗤笑:“我当是哪路好汉,原来是个娘们?”他打量胥绾春那身贵重裘氅,“穿得人模狗样,学什么路见不平?皮痒了找打是吧?”
胥绾春眼圈通红,灰眸如刀,那目光带着历尽磨砺、如山般的威压,将男人压得一退。
若只她一人,拼个鱼死网破也要百倍骂回去。可桑郁在此,她不能任性。
她紧握桑郁冰凉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方跨出一步,被几个男人挡在身前,目光狠戾:“走?搅得天翻地覆,打了我兄弟就走?天下没这等便宜事!”
黄毛狎昵打量胥绾春:“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把这不懂事的小丫头留下给兄弟们赔个罪,你,陪哥几个喝杯酒,这事就算了了,如何?”
桑郁瑟瑟躲在她身后:“小娘子……”
胥绾春方要幻出怀青,却听一阵纸张飞舞声簌簌响起,咯咯轻笑轻笑银铃般荡满茶堂。
青红身影似鬼魅,拂过众人头顶,翩然落定胥绾春身前,对她莞尔。
黄毛强自镇定,喝道:“又来一个送上门的小娘们!兄弟们,一起上!拿下再……”
声音便戛然而止。
黄毛惨叫着倒飞出去,砸穿二楼栏杆,白色脑浆顺着廊沿,淅沥淌下。
满堂死寂。
阿言若无其事地挨近胥绾春,亲昵地低语:
“春娘安心,欺负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