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个饿到极致的人,想到吃食时,从唇角最先开始鬆动,然后不受控制地漾开,最本能的、毫无城府的笑意。
他推门而出,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没有丝毫犹豫,拐入了屋旁那条狭窄的巷弄。
那座皇帝亲口赏下、奴僕环伺、处处透著富贵与规矩的新宅,被他彻底拋在了脑后。
凭著脑中早已模糊的记忆,他走向京城最寻常,也最不起眼的一条街。
下一刻,喧囂与热气,裹挟著千万种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刚出炉的芝麻烧饼嘞!又香又脆!”
一声嘶哑却中气十足的吆喝,钻入耳中。
一个满脸沟壑纵横的老汉,正赤著上身,用一把半人高的铁钳,熟练地从炭火熊熊的炉壁上,取下一个个金黄滚烫的烧饼。
芝麻被高温烘烤出的焦香,混杂著最纯粹的麦子香气,霸道地钻进陈默的鼻腔,唤醒了更深层次的飢饿。
旁边一个摊子,锅里滚著乳白色的豆。摊主用一把平勺片出薄薄的几片盛入碗中,浇上一大勺滚烫的滷汁,再隨手抓起一把翠绿的香菜末撒上。
热气蒸腾。
几个衣衫襤褸、满身汗味的脚夫正围著小桌,將脸埋进碗里,头也不抬地大口吞咽,呼嚕呼嚕的声音响亮得毫不避人。
远处,一个货郎摇著一面小小的铜铃,清脆的“叮铃铃”声穿透嘈杂,引得一群梳著垂髫的小儿跟在他屁股后面,伸长了脖子,馋得口水几乎要从嘴角滴落。
这一切的景象,吵闹,甚至有些脏乱。
街面上还残留著昨夜的污水痕跡。
然而,这股鲜活的人气,却凝聚成一团烘烘燃烧的烈火,驱散了清晨空气中最后一丝冰冷的寒意。
陈默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他停在了那个烧饼摊前。
炉火的热浪扑在脸上,带著灼人的温度。
“客官,来一个?”
老汉看见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热情地招呼。
“好。”
陈默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了过去。那几枚冰冷的金属在他掌心停留了片刻,便被老汉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痕跡的手接走。
老汉手脚麻利地抽过一张油纸,將刚出炉的烧饼一裹,递给他。
“趁热吃,小心烫嘴!”
烧饼很烫。
隔著一层薄薄的油纸,那股温度依旧执拗地、毫不客气地渗透出来,烙印在他的掌心。
陈默没有立刻吃。
他握著那块滚烫的烧饼,走到街边的墙角,背靠著斑驳脱落的墙壁,视线投向眼前这幅生动的百態眾生图。
一个妇人正为了几文钱的菜价,与菜贩爭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一个穷酸书生,对著字画摊上的一副贗品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几个穿著皂衣的衙役勾肩搭背,大笑著钻进路边的酒馆,其中一人粗著嗓门,大声吆喝著要两斤最好的黄酒,再切三斤熟牛肉。
所有人都在忙碌。
为生计,为欲望,为那些最朴素不过的喜怒哀乐。
他低下头,咬了一口手中的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