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当时普京还只是获得总理提名,实际上杜马正式通过提名是在8月16日。应普京的要求,叶利钦赋予他指挥行动和协调各强力部门的全权。在获得总统授权后,普京便马上开始着手扭转强力部门的工作状态。他几乎每天都会把军方、情报及内务部等部门的官员召集起来,通过协调各部门工作,将所有的资源重新整合起来。在理顺关系的同时,普京向新闻界宣布——成立恢复达吉斯坦正常秩序军事司令部。
8月11日,俄军与车臣武装开始发生交火,在新总理的协调之下,俄罗斯的战争机器再次稳定高效地运转起来,至24日,达吉斯坦境内非法武装基本被肃清。俄军在稍做修整后,于9月30日正式进入车臣境内开始对武装分子进行彻底清剿,第二次车臣战争由此开始。
巴萨耶夫武装在遭受俄军沉重打击之后,向俄腹地派出大批恐怖分子,他们把数百吨炸药混在白糖里运进城市。8月31日、9月4日、9月9日、9月13日、9月16日车臣恐怖分子连续在莫斯科、布伊纳克斯克和伏尔加顿斯克等城市制造恐怖袭击事件。其中9月4日在布伊纳克斯克的炸弹袭击导致数十人丧生,其中多数是妇女和孩子;9月13日凌晨5时许,位于莫斯科市中心卡什尔大街的一座八层居民楼被炸得彻底夷为平地,楼内还在熟睡的数百人被埋在瓦砾之下;9月16日,伏尔加顿斯克一幢九层居民楼被炸,死伤100多人。这一系列恐怖袭击事件最初导致超过300人死亡。于此同时,恐怖分子还在民间散布谣言,不断向安全机构拨打电话,声称某栋建筑发现了爆炸物,仅9月16日一天,莫斯科就接到了1000多个发现可疑爆炸物的报警电话,这种心理战进一步加剧了社会恐慌情绪。
与此同时,西方媒体一如既往地大肆批判俄罗斯“侵犯人权”、“侵犯媒体自由”、“迫害少数民族”,希望能像上一次车臣战争中那样,通过舆论束缚住俄罗斯的手脚。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普京一反之前俄国官员沽名钓誉、爱惜羽毛、对西方媒体畏首畏尾的荒唐作风。在战争期间普京留下了一句名言:“在机场抓到恐怖分子就在机场击毙,在厕所抓到就溺死在马桶里!”在整个战争过程中,不同任何非法武装分子进行任何谈判成为了俄国政府的铁则,这使车臣问题做到“以战而始、以战而终”,最大限度地根除掉分裂隐患——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比和平更美好的东西,但绝对有比战争更糟糕的东西。
在第二次车臣战争爆发前夕,俄罗斯事实上已经到了危机的边缘,而车臣很可能就是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块,一旦它倒下,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就有可能加入北约、俄罗斯国内将迎来又一次独立风潮,更可怕的是,在民族尊严一次次遭受践踏的情况下,老百姓将彻底放弃对国家的支持。此时人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位慈祥、和蔼、儒雅的圣父或是圣母,这并不能为俄罗斯民族找回尊严和安全感,只有意志坚定、行事果断且富有责任心的硬汉,才能支撑住危机中的俄罗斯。而普京恰恰就是俄罗斯所需要的领袖人物。
在一次记者会上,面对西方记者明显带有倾向性的提问,普京当场回敬以粗口[21]。这一出人意料、明显“有违外交礼仪”的举动在西方媒体引起了轩然大波,欧洲联盟执行机构发言人法尔称普京的言论“完全不妥当”、“令人遗憾”。然而这一举动在俄罗斯国内却得到了民众广泛的支持——严格来说,国与国之间在战略层面并不存在“误解”,对方对你的敌视并非因为你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而只是因为你是“你”,面对这种局面,强有力地回击才是明智的,至于形式则是细节问题。此外对老百姓而言,一个看起来有情感的硬汉往往比喜怒不形于色的扑克牌脸政治家更容易得到信任。
车臣的战事一直持续到2000年2月初,俄军付出了伤亡1000多人的代价。由此换来的是车臣境内的叛军基本被肃清,除少数山区之外,车臣全境完全被俄军控制,俄军的军事行动也有大规模进攻转为针对车臣残存恐怖分子小规模、长时间的清剿行动。二次车臣战争的胜利,为普京赢得了极高的威信。
叶利钦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了他这辈子可能最正确的选择: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突然宣布提前辞职,在离开克里姆林宫时,他留给普京的话是“好好照顾俄罗斯”——按照俄联邦宪法的有关条款,作为总理的普京在同一天自动就任为俄联邦总统。
除了普京个人的意志和能力之外,俄罗斯能够打赢第二次车臣战争还有一系列客观因素:1996年俄军撤离之后,包括车臣族在内的车臣当地居民并没有因为独立获得任何好处,相反,苏联时期早已习以为常的各种福利、补贴统统都没有了,反倒使人们的生活陷于贫困;基层社会实现伊斯兰教法之后,几乎所有的娱乐活动都没有了,人们的生活一下子退回到中世纪的状态;不同派系之间的武装冲突和大氏族的作威作福让人们的生活失去了基本的安全感——多数人都具备这样一个特点:很多东西在他习以为常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多珍贵,只有失去了,人们才会意识到它的价值。第二次车臣战争期间,车臣非法武装的群众基础已经大不如前。在这种情况下,俄军在地面作战中大量使用车臣当地的志愿者,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东方营”和“西方营”,由于熟悉地情民情,他们成为了地面战的主力。
除此之外,西方阵营内部在这个时候情况也完全不一样了。在1994年第一次车臣战争时,西欧国家一边倒地站在美国一边向俄罗斯施压。第二次车臣战争的时候,西欧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此时欧元已经诞生了,为了维护美元的霸权地位,美国使出各种手段极力打压欧元,德、法与美国之间的冲突日益明显。
欧元区作为一个独立的经济体,最大的软肋在于在本区位内没有充足的资源,特别是能源,而作为西欧主要石油进口来源的中东地区,在1991年海湾战争以后已经牢牢地被美国所控制,这就等于欧元被美国捏住了命门。
此时西欧国家已经开始认识到,如果里海地区的石油再被美国完全掌握,欧元在面对美元时将会更加被动。相对于美国之外,在能源问题上和俄罗斯合作对西欧国家而言更为有利。
出于这个目的,时任德国总理的施罗德在车臣问题上并没有对俄罗斯施加过多的政治压力,相反倒给予俄罗斯很大的帮助:由于“二战”期间车臣族上层曾和德国合作所形成的历史渊源,德国在车臣有着一套完整的情报网。为了帮助俄罗斯肃清车臣地区的非法武装,2000年的时候,德国联邦情报局局长汉尼格曾秘密亲赴车臣的格罗兹尼和古杰尔梅斯,现场对俄方进行点拨。后来这件事被曝光之后,美、英两国指责德国人是普京的帮凶。结果没过几天,“9·11事件”就发生了,施罗德正好堵住了美、英的嘴巴。
2000年以后,车臣终于趋于稳定,俄联邦政府一方面对残存的武装分子进行清剿,另一方面对当地民生建设给予了大笔投入。一软一硬之下,俄罗斯对车臣的控制开始稳固。
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西方国家再次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同年10月7日,车臣共和国总统卡德罗夫率领10万车臣居民,在首府格鲁兹尼举行了爱国游行,庆祝普京62岁的生日,以此做出政治表态——在俄罗斯困难的时候,车臣依然会保持对俄罗斯的忠诚。
对俄罗斯来讲,第二次车臣战争的胜利,它的意义不仅仅是稳定整个高加索地区,更重要的是让俄罗斯人重拾民族自信,同时也为普京后来的改革铺平了道路。
俄格“五日战争”
2008年8月8日爆发的俄格战争,某种程度上说同里海石油争夺同样存在莫大的关系。由于这场战争前后只持续了5天,所以通常又被称为“五日战争”。
格鲁吉亚是一个最初并不存在的国家,18世纪之前,在外高加索地区分布着大批东正教小国,这里正好处于波斯和奥斯曼土耳其两大帝国的势力交界处,为了争夺这里的控制权,两个帝国在这里展开了长达数百年的拉锯战,夹在中间的这些东正教小国,则只能根据形势变化,不断向这两个穆斯林帝国称臣纳贡。到18世纪后期,同样信奉东正教的沙皇俄国开始把势力扩张到了高加索地区,于是外高加索地区的这些小国纷纷倒向俄国。从公元19世纪开始,沙俄前后用了50年时间,先后击败了波斯和奥斯曼帝国。外高加索地区的小国先后并入了沙俄,共同组成了新的行省——格鲁吉亚,这就是今天格鲁吉亚版图的雏形。
十月革命后,由于沙俄政权被推翻,格鲁吉亚曾一度独立,之后被外国干涉军占领,1922年格鲁吉亚重新被红军收复,1936年正式成为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此时的格鲁吉亚,包括沙俄时代并入的外高加索小国以及苏联时代通过行政指令划拨过去的部分国土。由于这个历史原因,在格鲁吉亚共和国内存在很多自治地区,这其中就包括阿布哈兹自治共和国、阿扎尔自治共和国和南奥塞梯口治州。由于历史积怨(在被外国干涉军占领期间,奥塞梯人曾遭到格鲁吉亚人的屠杀),早在苏联时期,这些自治政治体和格鲁吉亚共和国政府就一直不合。
1989年苏联解体前夕,苏联各加盟共和国的局势已经变得难以控制,格鲁吉亚内部开始不断爆发武装冲突。1990年,格鲁吉亚的正式宣告独立只是时间问题[22],为了最大限度地挽救联盟,苏联最高苏维埃在这一年宣布承认阿布哈兹由自治共和国升级为加盟共和国,不再受格鲁吉亚管控,南奥塞梯口治州因此也看到摆脱格鲁吉亚的希望,公开提出要求,和北奥塞梯合并回归俄罗斯。
在1993年,事态终于有了转机。之前在政变中逃出第比利斯的前总统加姆萨胡尔季阿带领残部逃到了当时已经完全失控的俄罗斯车臣,在车臣重新集结力量之后,于1993年率众打了回来。这一次谢瓦尔德纳泽开始招架不住了,此时只能选择向俄罗斯求援,于是第比利斯和莫斯科直接有了合作的可能。谢瓦尔德纳泽同叶利钦很快达成了协议,俄军向格鲁吉亚移交了大批武器弹药,同时在俄罗斯的推动下,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宣布停火,这样一来,腾出手脚的谢瓦尔德纳泽终于击溃了加姆萨胡尔季阿的反扑。作为回报,格鲁吉亚在1993年加入了以俄罗斯为主导的“独立国家联合体”(独联体),俄军维护部队进驻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俄国军队可以继续使用苏联时代苏军在格鲁吉亚的军事基地并在当地设立高加索司令部。
然而俄格之间的矛盾仅仅是得到了缓和,远谈不上消失:格鲁吉亚独立之后,很快就成了美国里海石油战略的重要一环,这也就是前文中多次提到的“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汗)”石油管线,通过这条管线,美国有望彻底踢开俄罗斯和伊朗,独自控制里海石油。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正是这一管线最重要的中转站。换句话说,对俄罗斯而言,独立后的格鲁吉亚直接危及到了俄罗斯对中亚地区的控制力。
此外,格鲁吉亚对于俄车臣地区的稳定同样是一个隐患。车臣战争期间,大批宗教极端分子和武器弹药通过格鲁吉亚流入车臣,二次车臣战争时期,被击溃的武装人员为了逃避俄军的打击,也大批逃入格鲁吉亚境内,而格鲁吉亚政府对此始终是抱以默许的态度。
2003年,格鲁吉亚爆发“玫瑰革命”,在加入北约的问题上态度比较暧昧的谢瓦尔德纳泽被迫下台,取而代之的是靠街头政治运动上台的萨卡什维利。后者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就得到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研究所、索罗斯基金会等境外组织的资助。在颜色革命期间,时任美国国务卿的鲍威尔给谢瓦尔德纳泽打电话施压,迫使其“和平交权”[23]。萨卡什维利上台之后,格鲁吉亚开始奉行彻底的对美一边倒政策,国家政策的决定权与其说是在第比利斯,不如说是在华盛顿和纽约。格鲁吉亚开始筹备加入北约,一旦最终实现,那么美国的军事力量将可以直接部署在外高加索地区。如此一来,不但未来俄罗斯南下的陆上通道将被彻底封死,俄罗斯境内的高加索地区形势也将迅速恶化,之前在1999~2000年第二次车臣战争中获得的成果,极可能因此得而复失。
2004年萨卡什维利上台后,俄格关系开始趋于恶化,同时格鲁吉亚内部的和解局面也就此被打破——俄罗斯此前反对几个自治共和国分离运动的态度开始出现了转变。2008年4月,格鲁吉亚公开宣布将加入北约。很快,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的分离运动也跟着愈演愈烈。2008年8月1日,格鲁吉亚政府军首先对南奥塞梯发起进攻,俄58集团军迅速在俄格边界展开军事演习,以此来对格鲁吉亚继续威慑。在几天之后,俄罗斯与格鲁吉亚达成了协议,演习的俄军开始撤回驻地。8月7日19时,萨卡什维利在格鲁吉亚国家电视台发表了电视讲话,宣布单方面在南奥塞梯冲突区内停火,并且声称“不会使用武力解决冲突”,“最终将实现全面停火”,许诺“给予南奥塞梯最广泛的自治”,“并希望俄罗斯成为格鲁吉亚—南奥塞梯冲突的调停人”。可在3个小时之后,格鲁吉亚军队突然开始用火箭炮等重型武器,向南奥塞梯首府茨欣瓦利发起猛攻。此时,时任俄罗斯总理的普京正在北京观看奥运开幕式。
萨卡什维利的举动最终促使俄罗斯下了决心,普京在参加完北京奥运开幕式之后,于8月9日动身回国,在紧邻格鲁吉亚的北奥塞梯进行视察——此前俄军已于8日开进格鲁吉亚境内。在8月9日,南奥塞梯解围,俄军飞机开始对进攻阿布哈兹的格政府军进行轰炸。萨卡什维利一面宣布全国戒严,一面提出要和俄方进行停战谈判,而这个要求当即遭到了普京的拒绝。在后面的几天里,格军在战场上全面崩溃,除了陆地和领空,俄黑海舰队也封锁了格鲁吉亚的波季港[24]——格鲁吉亚海军全部的舰艇都停泊在这里,这些舰艇最后全部被俄军击沉、炸毁。
8月11日,萨卡什维利宣布要单方面停火,然而普京依然没有理会,俄军开始向第比利斯逼近,而美国在此时却选择了作壁上观——一直以来,美国其实并没有在欧亚大陆中心地带与大国开战的能力和决心,除了做口头谴责外,美国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的举动,第比利斯因此到了崩溃的边缘。
最终,俄军在“即将”打到第比利斯前,在8月12日宣布停火——这种小规模局部战争很难打出彻底的输赢,此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始终将战与和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普京在此时宣布停火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既最大限度地震慑了格鲁吉亚各方势力以及西方国家,也使得战争最终限于局部冲突的范畴,否则一旦打进首都就成灭国之战了,这个度可以让各方都有台阶下。
之后,除了在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留下少量部队驻防外,俄军从15日开始陆续撤离格鲁吉亚。出于对格鲁吉亚的报复和羞辱,俄军将之前占领的格军军营彻底搬空,并在围墙上写下了这样一段留言:“亲爱的格鲁吉亚同志们,请你们以正确的态度学习军事技能[25],我们会回来再考你们的——第71机摩托化步兵团”。
更有意思的是,当时正好是金融海啸的**阶段,美元的地位正岌岌可危,欧盟正在谋划同俄罗斯联合起来“抢班夺权”,按照《保尔森回忆录》里的记载,奥运期间俄、欧甚至开始计划要“一起抛售美国国债”。在这种时候,俄格战争无异于在俄欧关系上狠狠地切了一刀,即便双方决策者对此心知肚明,但迫于国内舆论压力,短期内也无法和对方继续保持合作。也就是说,萨卡什维利的举动,在关键时刻大大地减轻了美元的压力。而为什么如此多的巧合会凑在一起,我们不得而知。
2015年3月,俄罗斯总统普京与南奥塞梯总统提比罗夫签订协议:“当地的军事及经济将并入俄罗斯,并让南奥塞梯人民尽快取得俄罗斯国籍。”至此,南奥塞梯与俄罗斯算是“近乎合并”。
长远来看,将南奥塞梯合并,必然会对美国主导的“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汗”石油管线形成压力,这等于是在里海石油争夺战中,普京为俄罗斯又扳回了一局。未来无论是面对美国、西欧国家,还是中亚五国及土耳其,俄罗斯手中都多了一张牌可打。
而从短期来看,由于乌克兰危机,美国此前给俄罗斯施加了极大的外部压力,除了一般性经济制裁之外,还在极力打压油价(如果真是正常的市场波动,任何商品的价格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暴涨暴跌的),西欧国家与俄罗斯的关系也已经跌到了谷底。但也可以说,无论此时普京做什么,俄罗斯的外部环境都不可能变得更糟,既然如此,那何必还要在乎本来也不会改善的“外部环境”呢?索性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最大限度地扩展国家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