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竟是许久未在朝堂上主动发言的吏部尚书,亦是帝师之一的文渊阁大学士张昭。
白发苍苍的老臣步履沉稳地出列,笏板持于胸前,气度如山。
“老臣以为,”张昭向皇帝微微一礼,声音平缓而有力,“沈将军北境拒敌,力挽狂澜,于国实有大功;
其与长公主殿下情深意笃,举朝皆闻,此乃朝野共识。
子嗣一事,确需天时地利人和之缘法,强求未必得其所愿,反易生嫌隙。
且陛下仁厚,曾明言不愿于此等私密之事上逼迫过甚,有伤天和。
周御史忧心国本,拳拳之心,老臣感佩,然——”
他话音一转,目光如炬看向周勉:
“以此等关乎女子私密、夫妻伦常之事,于庄严肃穆之大朝会上,公然弹劾国之功臣,言辞激烈,波及殿下清誉,未免有失朝廷体统,更伤陛下慈兄之心与殿下凤仪之尊。”
张昭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天下,他一开口,许多原本持中立或观望态度的官员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点头附和,低语声渐起:
“张阁老所言甚是!”
“是啊,周大人此番……确有些操切了……”
“事关长公主殿下清誉,怎可如此……”
局势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皇帝深沉的目光在下方缓缓扫过:沈清弦平静无波的脸庞,周勉不甘愤懑的神情,张昭沉稳如山的气度……心中自有明镜高悬。
他深知周勉此番发难背后或有推手,但也更清楚,沈清弦此刻绝不能动,至少在西陲那把悬着的利剑落下之前,不能动。
“够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巨掌压下所有议论。
“沈卿之功,朕心中自有明断。子嗣之事,朕自有主张。周勉,”
他看向那位兀自挺立的御史:“你忠心可勉,然言辞失当,有辱朝廷威仪,罚俸三月,以示薄惩,望尔日后慎言。退朝!”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表面被帝王之力强行按下。
但沈清弦清楚地感觉到,那平静朝堂表面下的万丈深渊里,冰冷的暗流已被彻底搅动。
周勉那尖锐的弹劾,像是一声凄厉的警钟,无情地提醒着她,这繁华京都、巍巍殿宇之间,有多少双眼睛在恶意或探究地盯着公主府。
盯着她这个“与众不同”、手握重兵、又深得帝妹之心的“驸马爷”。
她稳步走出宣政殿那高大沉重的殿门,秋日午后的阳光异常刺眼,明晃晃地落在身上,却驱不散那浸透骨髓的寒意。
那寒意,不仅仅是来自周勉的指控。
公主府门前。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沈清弦马车停稳前便已豁然洞开。
萧华棠并未如往常般在正厅等候,而是早已亲自伫立在冰冷的府门石阶之上。
秋风吹拂着她华贵的宫装裙裾,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周身凝重的寒意与眼中几乎要焚灭一切的怒火。
她白皙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
几乎是沈清弦踏下马车踏凳的瞬间,萧华棠便疾步迎了上去,一把牢牢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难以抑制的愤怒。
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带着灼热的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