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罪而授,更是将姿态放到了最低,意为我等边镇武将,未能保驾天子,致使神器蒙尘,如今只求戴罪立功,等待新君的授予和赦免。
这八个字,既守住了忠君的底线,又与灵武朝廷划清了界限,更向天下宣告:河北,只认“正统”二字!
正在此时,苏湄一身风尘仆仆地从流民营归来,她带回的,是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往事。
一位从宫中逃出的老宫婢,在弥留之际,向她补录了一份口供。
“主公,那宫婢说,贵妃娘娘在佛堂自尽前,曾咬破指尖,在一方锦帕上写下血字‘妾不负君’,随后将锦帕藏于佛堂的地砖之下。但……就在前几日,陈元礼的亲兵己经赶去掘出了锦帕,当场焚毁,挫骨扬灰。”
赵襦阳缓缓闭上双眼。
马嵬坡那个混乱的雨夜,佛堂里摇曳的烛火,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最终成了王朝崩塌的祭品。
他并非不恨杨氏一族祸乱朝纲,但他更悲悯一个女人的命运,身不由己,如风中飘絮。
“将这段口供,隐去宫婢姓名,编入《长安陷落记》的附录之中。”他睁开眼,目光清冷,“就题为《佛堂砖语》。再加一句注:罪在权臣,祸及无辜,史笔如铁,不可掩也。”
话音未落,薛七郎再度闯入,面色比黎明前的霜雪还要冷。
他手中托着一卷从扶风行在的“信商”密探处传回的抄本,声音都在发颤:“主公,这是昙宗大师座下弟子手抄的《登基仪典》初稿。其中……其中那篇告天文书,竟赫然写着‘天命有归,神器更易’八个字!通篇,未曾提及一句玄宗皇帝尚在蜀中!”
“砰!”赵襦阳一掌拍在案上,坚实的木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好一个‘天命有归’!这不是继位,这是篡诏!李亨是要用虚无缥缈的‘天命’,来掩盖他马嵬坡‘兵变’的事实!”
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他猛地转向陈奉先,声如寒铁:“你父亲既在禁军中有旧部,便替我传一句话去灵武!告诉太子,若他的登基诏书中,不明确写明‘奉先帝之命,代掌社稷’;若不为贵妃正名,还其清白;若不赦免杨氏余党中无辜之人,以清政本。那么,我河北诸镇,便都‘未闻此诏’!”
夜色渐深,赵襦阳亲自来到城外的流民营。
营地里灯火点点,广平公主李婼正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中间,握着他们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们写一个“信”字。
见他走来,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火光下映出他的身影,轻声问道:“赵使君,若有朝一日,你打回长安,会烧了那座太极宫吗?”
赵襦阳看着她,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坚定:“不烧宫,只换人。宫可以旧,但政,必须是新的。”
从流民营归来的路上,夜风凛冽。
薛七郎打马急追而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主公,影驿刚刚截获一份从灵武发出的密令——太子己经命心腹起草‘河北节度使遥领’的诏书,欲加封主公为虚职,明升暗降,同时派遣他的亲信前来接管河北军务,这是要……要削了您的兵权啊!”
赵襦阳勒住缰绳,立于高高的城头之上。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星河璀璨如练,灵武的方向,此刻想必己是灯火通明,人人都在为一场盛大的登基典礼而忙碌。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漫天星辰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你称你的帝,我守我的土。这一局,比的不是谁先穿上龙袍,而是谁……更能得到这天下人心。”
远处,影驿的巢舍中,新一批的“青羽”信鸽正被精心喂食着远行专用的药饵。
它们即将衔着那份被赵襦阳亲笔批注过的《大义八策》补遗,飞向即将破晓的灵武。
然而,棋局的走向,从不只取决于王帅的对弈。
七月二十九,恒州城南最繁华的南市,一间毫不起眼的“商议堂”后院内,苏湄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商贾服饰,她的面前,正襟危坐着数名掌管着河北乃至北方商路的“信商”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