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医房晏怀微就惊呆了,但见屋内三面贴墙摆满了药斗子,粗看过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俨然就是个私家药铺——晏怀微至此才明白,为何吴神医这个瞧着破破烂烂的小院还要专门找他堂弟一家来照看了。
“这里是吴大夫推究药方之处。古时许多经方至今已或缺或佚,吴大夫打算将它们琢磨清楚些。”见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瞧着那些药斗子,赵清存笑着t?解释道。
话毕,他将晏怀微引至窗下的方桌旁,借着明亮天光,这便开始为她换药。
拆裹帘的时候,晏怀微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边。
赵清存以为她是怕疼,遂放轻了声音安慰道:“稍忍一忍,我尽量轻些。”
晏怀微随便支吾了一声,没说别的。
其实她根本不是因为疼,而是,太紧张了——赵清存离她这么近、这么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甚至连目光都有了实感——他的目光停泊在她的耳垂上,让她面颊发烧,浑身又烫又僵。
晏怀微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很没出息的东西。
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甚至对她动粗,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再与赵清存有任何瓜葛。
而她也确实答应了父亲——并非敷衍,她是真的发自内心体谅爹娘难处。
她明白父亲说的话,他们晏家小门小户,哪有资格参与到秦太师和普安郡王的争端之中。
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争权血海流,只怕弄不好就真像父亲所说,到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晏怀微原以为自己意志坚定,可谁知一见到赵清存,却又立刻变得躁动难耐,心猿意马。
就好似那西王母座下仙子许飞琼,于汉皋台遇见郑交甫,明知不可却仍是魂牵梦萦。
江湄玉女,手解环佩,尘心尘缘哪一样都让人割舍不下。
——真是,相见争如不见。
*
眨眼便到了第七日,赵清存又来看晏怀微,并对她说,翌日便可将裹帘拆掉。
晏怀微这些日子一直被这裹帘束缚着,脸也洗不好,觉也睡不实,着实难受。尤其是赵清存还再三叮嘱不许她乱碰,弄得她整日战战兢兢,手指都不敢挨一下。此刻得知明日终于可以拆掉这劳什子玩意,心里高兴得紧。
这些日子赵清存来看她的时候每每只在门外说话,许是因为男女之防,他从不曾迈进她暂住着的这间厢房一步。今日亦是如此,他在门外与她隔着窗牖叮咛。听闻晏怀微答应下,赵清存复交待几句,又转身离开。
是夜,盥漱过后,晏怀微回到房内,正准备吹灯睡觉,却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些细微响动,像是有人坐在了门边。
晏怀微心里一惊,刚准备开口问“是谁”的时候,忽地反应过来——她想,也许她知道门外那人是谁。
蹑手蹑脚走过去,她也在门边坐下,隔着一扇门板,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门外那人既没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似乎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他在想什么?
他在担心我吗?
他今夜还会留在这为我守着吗?
赵清存,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你不用守了。……哎,不对不对,赵清存,其实我还是有点儿害怕的,你可别走啊。
晏怀微在心里念叨着这些有的没的,抬起手,将手指轻轻贴在门板上。
门内一人,门外一人,隔着一道门墙,仿佛隔着不可跨越的天堑。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她知道他在,可她却看不见他,也触碰不到他。
晏怀微想,赵清存和齐耀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齐耀祖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偷摸她的手,还偷扯她裙裾。而赵清存,他却只因担心她害怕,就整夜整夜睡在门外,将她护着。
她小心地把手掌贴在门上缓缓摩挲,仿佛在抚摸他的后背。
她在脑海中想象着他的轮廓,他坐在门外的样子,他微阖的双眸和清润的嗓音,还有他眉心那瓣惊艳的兰花。
赵清存……赵清存……赵珝……承信郎……
——你怎么能这么好啊。
她在心里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只觉自己这辈子已是岌岌可危——有幸识得眼前月光明,旁的人哪还能再入眼呢?
思至此,晏怀微忽觉有股难以遏制的冲动,从十万由旬之外向着自己席卷而来。
这满室的寂静虚空之中,似有看不见的蝴蝶蓦然振翅。她被那些无形的蝴蝶蛊惑着,引诱着,一步步向密林深处那抹迷离的白月光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