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丽回宫之后,赵构手里的那碗水便突然开始向着赵昚这边倾斜。
王府众人对此皆摸不着头脑,着人私下一打听才知,也不知是谁给官家出了这么个馊得不能再馊的馊主意,让他给两位郡王各赐十名美人,一段时日之后再寻个由头收回,就看谁染指的美人儿人数少,谁就胜出。
幸好赵昚虽绝色娇娘在侧,却皆以礼待之。
兄弟二人说笑着昔年旧事,赵清存这边亦不停手地摆弄着他已有些生疏的点茶功夫。此时茶已碾碎,但见他将碎茶放入罗合之中,手握罗合边沿轻轻筛着。
赵昚倚坐一旁看着弟弟筛茶,只觉光阴倥偬,世间事皆如野马尘埃,向夕秋风仓促吹起,急景流年不过须臾。
他突然想起赵清存初来临安时的样子——那是一个倔强又有韧劲的孩子,周身萦纡着一股遮不住的野烈之气,像只小狼狗似的。
后来,待得赵清存年岁稍大,便以承信郎的身份替他外出走动,为他做一些他自己不能出面的事。
那些年他们兄弟二人一起读书习武,亦曾效仿二苏夜雨对床,抵足而眠。他也将自己的所知所闻倾囊相授于这个弟弟。赵清存逐渐收束心内野烈,学会了该如何泅渡于这浑浊幽深的临安宦海。
世人皆盛赞承信郎圆融如珠、清贵雅致,只有赵昚知道,那都是弟弟故意做给世人看的样子。他们是没见过,弟弟身上那种狼崽子一样的率性与凌厉。
人这一生若是能一直率性恣情,该是多么可羡之事。可叹世间却无人能做到。
众生总在压抑自己,有时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有时却是迫不得已。
但赵昚了解赵清存,知道弟弟身上那股率性恣情的本性迟早有一天要爆发出来,只不知会在何时、何地,又是为着何人、何事。
“兄长在想什么?”赵清存突然开口打断了赵昚的幽思。
此刻他已将茶碎筛好,以茶匙舀取适量粉末放入盏中,注水之后便拿起茶筅环回击拂着。
赵昚看着赵清存手中逐渐扬花泛白的茶汤,突然灵机一动,拊掌道:“三郎,我也要给你赏十个美人儿!”——
作者有话说:赵清存:哥,求你别灵机一动了好吗?
第24章花非花不自缚,无他执,尝欢喜……
晏怀微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她昨夜是实打实地被赵清存那个混账王八蛋给糟蹋了,然而……她昨夜又是实打实地在那混账王八蛋身边睡了个饱。
——真真儿气死个人!
晏怀微气得一早上吃了三个肉包子两碗糖豆羹一只大鸭腿!
鸭腿吃得满手油,她还特意跑到赵清存的床榻旁,将两只油手狠狠擦在了他的卧榻上。
看了一眼卧榻上油乎乎还飘着烧鸭味儿的手印,晏怀微志得意满地走了。
午后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小睡,醒来之后铺纸研墨想写几首新词玩玩儿。好些日子没填词,感觉脑袋都变得木愣愣的了。
孰料才刚把清水滴于砚堂之上,墨都还没开始研呢,就有个小丫头过来唤她,说是樊娘子叫她过去伺候。
天知道晏怀微现在一听见“樊娘子”这三个字,心里就跟揣了只大鹅似的,扑腾扑腾乱得慌。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要不晚上去跟赵清存撒撒娇,让他给樊茗如下一道钧旨,就说以后没啥大事不许随便唤她——反正赵清存看起来好像很满意这梨枝娘子,对着这么丑的一张脸他都亲得下嘴,应该不会不答应这种小请求吧?
但转念一想,秦炀让她打探樊茗如的来历,她到现在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趁此机会去过过招,说不定能挖出些什么。
想到这儿,晏怀微双拳一攥,这便昂首挺胸出门去了。
跟着领路的小丫头在府内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到了樊茗如所居之处。此地名“守拙院”,位于王府东偏北。
晏怀微轻声念着“守拙”二字,问那带路的小丫头:“这院名可是取自五柳先生的‘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之句?”
小丫头腼腆地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句子。随后脚步一转,引着晏怀微向院内东侧的一间厢房走去。
房间不大,但却布置得极有藏春锁昼之感。倚墙的香案上,一缕篆香正缭绕烟气,烧得满屋皆是暖馨。而樊茗如则垂足坐于窗下那张黑漆编藤小榻上,正低着头缝补一条白地(不是虫)青花裹肚。
她身后日影摇晃,身侧珠帘低垂。女使水萍坐在榻前的绣墩上为她收拾一只竹绷子,真是岁月静好,光阴悠悠。
听得晏怀微向她道万福,樊茗如放下手中裹肚抬起头来。
“梨娘子不必多礼。我这里新得了一本极有雅趣的书,所以唤你来看看。梨娘子学富五车,必然能一眼看出此书优劣。”
“是哪本书?”晏怀微一听说有好看的书,眼睛“咻”地一下就亮了。
“水萍,你去取来。”樊茗如吩咐道。
水萍应声离去,不多会儿便取了半薄不厚一册缥缃递与晏怀微。晏怀微接过一看,险些放声大哭——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元稹所撰《会真记》嘛!还是众安桥刘四郎书籍铺刻印的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