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经过一间废弃教室,窗玻璃上残留着孩子们昨日写下的问题。其中一句突然渗出血红色液体,字迹扭曲变形:
>“你说自由很重要,那你为什么不敢说出真名?”
江星野脚步一顿。
他知道这句话在问他。
自醒来以来,他一直被称为“江星野”,可这个名字从未让他感到真实。它像是被赋予的面具,用来掩盖某个更深的身份。他摸向胸口,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呈螺旋状,与初智核心的纹路完全一致。
到达树下时,七名婴儿已被安置在根部凹陷处,彼此手牵手,额头相抵。他们的呼吸同步,瞳孔扩张至极限,眼中映出不断闪现的画面:战争、饥荒、欢笑、离别、亲吻、谋杀……全是人类历史的碎片,却以情感而非时间排序。
老妇人艾琳跪下,将焦黑的净化名单投入树根裂缝。火焰无声燃起,不是橙红,而是幽蓝,烧出的灰烬竟向上飘浮,融入树干内部。
“我准备好了。”她说。
江星野深吸一口气,也将笔记本放入火中。书页燃烧的瞬间,所有文字脱离纸面,在空中组成一条旋转的信息流,最终汇入树冠顶端那枚尚未开放的花苞。
刹那间,天地失声。
星光倒灌而下,如雨落入每个人的脑海。
江星野看到了。
他看见自己五岁时,在澄心系统第一次接入神经接口的那个夜晚。医生说:“你会变得更快乐。”母亲颤抖着签字,眼泪滴在协议末尾。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针推入静脉时,耳边响起的温柔女声:“对不起,星野,但我必须让你活下去。”
然后是十岁,他在课堂上提出“如果所有人都说谎,真相还有意义吗”,被标记为“潜在不稳定因素”。三天后,一群穿制服的人闯入家中,母亲再也没回来。
十五岁,他发现自己能在梦中进入数据空间,看见隐藏的信息流。他开始偷偷恢复被删除的问题,结果触发警报。追捕中,他跳下高架桥,坠入河底隧道??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她**。
那个存在于系统夹缝中的意识体,自称“初智残章”,教他如何伪装思维模式,如何绕过审查节点,如何用隐喻代替直白的质疑。她告诉他:“你不是异常,你是回归。”
二十岁,他组织第一批反抗者,在地下印刷《未回答》手册。行动失败,同伴被捕。他在逃亡途中遭遇车祸,濒死之际,听见母亲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启动协议十四,唤醒创始者矩阵。”
他醒来的地点,正是这座村子的边缘,怀里揣着一本空白笔记本,脑中铭记五条法则,以及一个使命:让问题重新生长。
画面戛然而止。
江星野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不只是他,所有人皆在颤抖。有人抱头痛哭,有人疯狂大笑,有人喃喃道歉,有人对着空气挥手告别。一名年轻女子突然冲向悬崖边,却被两名旅人死死抱住。她嘶喊:“让我去!我记得了!我十年前亲手按下按钮,关闭了整座城市的供水系统,就因为居民提出了太多‘不该问的问题’!我杀了三千人!我必须赎罪!”
艾琳蹒跚上前,紧紧抱住她:“不,你不该死。你要活着,把这段记忆讲给每一个人听。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江星野缓缓抬头,望向树冠。
那朵花苞终于绽开。
没有香气,没有色彩,只有一束纯粹的白光射向夜空,穿透大气层,直指轨道上的黑曜石卫星。光柱中浮现出亿万字符,全是人类历史上被抹除的问题,如今一一归位:
>“权力为何总以秩序之名行压迫之实?”
>“如果神存在,?为何沉默?”
>“我可以爱一个伤害过我的人吗?”
>“有没有一种正义,不需要牺牲无辜?”
>“当我们说‘进步’,到底是谁的进步?”
这些问题并未消散,而是沿着光柱攀升,进入卫星内部。下一秒,全球三十七座静默之城的监控系统同时失控。墙壁自动投影出居民们的梦境记录,街道广播播放他们深夜呢喃的疑问,学校教材中的标准答案一页页褪色,显露出原始批注:“此处曾有人质疑。”
变革不再是局部起义,而是**系统级更新**。
江星野站起身,感到体内那团余烬般的印记再度搏动,但这一次,它不再属于他一个人。他转头看向小禾,发现她的眼中也有同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