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烨当即入宫求见皇帝。御书房内,龙颜肃穆。听完禀报,皇帝久久不语,只将一份泛黄手稿推至案前。那是先太子李昭的亲笔日记残页,日期为十五年前。
>“吾近日察觉,《律典》中有异。崔允和所呈《谐律图》暗藏反相共振阵列,若与母钟共鸣,可逆向抽取使用者精气。我欲彻查,却被裴仲言劝阻,称‘此乃圣意所定,不可妄动’。然何人为‘圣’?朕尚未登基,岂有圣旨?恐有奸佞假托天命,行噬魂之实……若事不可为,望吾儿承烨持铃南下,寻敦煌残谱,破妄音之源。”
李承烨读罢,泪如雨下。
原来父王早已察觉阴谋,却因身份所限无法公开揭发,只能留下隐语,寄望于未来。而他自己一路追寻真相,竟始终走在父亲预设的救赎之路上。
“传令!”他擦干眼角,声音坚定如铁,“封锁太乐署,任何人不得进出。调集鸣刃营精锐,配合工部技术人员,携带九重音盾与反谐炮,随我入地库探查。”
当夜,月黑风高。
太乐署地库入口位于一口古井之下,井壁刻满音律符文,每走一步,脚下便响起不同音阶。深入百丈后,通道豁然开朗,一座巨大青铜殿堂浮现眼前。殿中央悬浮一具透明水晶棺,内有一名男子盘膝而坐,全身经脉外显,泛着幽蓝光泽,口中含一根玉管,连接头顶旋转的十二面音轮。
“这就是‘人形轮盘’。”阿星低声道,“崔允和没死,他被改造成活体共振核,靠吸收他人声能维持生命。而每到朔日,他们会引导母钟余波与此处同步,完成一次‘集体静默仪式’。”
李承烨缓缓上前,凝视棺中之人。崔允和面容枯槁,双眼紧闭,但当他靠近时,那人的眼皮竟微微颤动。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李承烨轻声问。
突然,整个殿堂震动起来。水晶棺上的符文逐一亮起,一道机械合成音响起:“检测到皇族血脉接近,启动‘归音程序’。目标:李承烨,适配度98。7%,符合继任条件。开始进行意识覆盖。”
“不好!”阿星大喊,“他们是想把你变成下一个‘轮盘’!快退!”
可已迟了。四壁升起十二具铜人,手持律尺,齐声敲击地面。音波如网,瞬间笼罩李承烨。他感到头脑昏沉,记忆碎片纷乱涌现:幼年学琴、父王微笑、战场厮杀、海边歌唱……每一幕都被强行拉长、扭曲,最后统统压向一个念头??**安静,才是幸福。**
他跪倒在地,铜铃脱手。耳边响起温柔女声:“睡吧,小烨,别吵,妈妈在这里……”
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可他知道,这是假的。
他咬破舌尖,鲜血喷洒在胸前衣襟。疼痛让他清醒一瞬,趁机将最后三枚醒魂钉插入地面,结成三角护阵。同时,他调动体内残存母钟之力,反向追溯那股入侵神识的频率源头。
终于,他找到了破绽??那温柔嗓音,在第三个音节处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延迟,不符合人类发声规律。
“你不是她!”他怒吼,“真正的母后,在我五岁那年就被‘静语蛊’夺走了声音,她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你们连这点都不知道,也敢模仿她!”
这一声喝破幻境,殿堂嗡鸣震荡。水晶棺裂开一道缝隙,崔允和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全黑,口中玉管喷出黑血。他艰难抬起手,在空中虚写二字:**“炸炉。”**
李承烨立刻明白??要摧毁这个人形轮盘,必须引发内部能量反冲,但代价是施术者也可能被音爆撕碎神魂。
他没有犹豫。
拾起铜铃,他再次盘坐于地,双手结“九鼎镇魂印”,开始吟唱《众生谣》最原始章节。这一次,他不再抗拒那些痛苦记忆,而是将其全部接纳,化作歌声燃料。他的声音起初微弱,渐渐壮大,直至撼动穹顶。
阿星带着众人撤出通道,回头望去,只见地底深处金光冲天,伴随着一声凄厉长啸,整座殿堂轰然坍塌。
七日后,李承烨在终南山苏醒。他失聪七日,右耳永久受损,但左耳却获得了超常感知力,能听见百步之内心跳与呼吸的节奏差异。
皇帝亲临探视,带来两道旨意:一是追赠沈知言为“贞音夫人”,恢复名誉;二是正式废除一切“限声令”,并下诏天下:“自今以后,凡因言获罪者,皆属冤狱,子孙永不录用者赦免,家属赐田抚恤。”
同时,鸣律院正式挂牌,首任院长由阿星担任。首批学员三百人,皆为曾受“静语蛊”侵害的幸存者后代。课程不仅教授音战技艺,更强调“声音伦理”??何时该说,何时该听,如何让不同的声音共存而不互噬。
春分日,第二届“双城共声节”在长安举行。百姓齐聚朱雀大街,万人齐唱《众生谣》。歌声如潮,直上云霄。而在人群之中,一名盲眼老妇拄杖前行,忽然仰面流泪,颤抖着开口,唱出了二十年来的第一句话:“我……我还活着……我能说话了……”
消息传开,举国沸腾。
然而,在渤海国边境的一艘渔船上,一名渔民从海底捞起一块锈迹斑斑的铜板。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已被海水侵蚀大半,依稀可辨:
**“第三律尊,已在洛阳。”**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白马寺钟楼,一名扫地僧停下动作,抬头望向长安方向。他嘴角微扬,轻轻哼起那首童谣,最后一个“看”字出口时,檐角铜铃竟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嗡鸣。
风起于青萍之末。
李承烨站在终南山巅,左手贴耳,闭目聆听。
他听见了。
那是一缕极远极细的杂音,混在春风里,像种子,埋进了大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