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幕讲的是康熙年间,扬州匠人暗中雕刻一套《十日记》木版,藏于夹墙,百年后出土,字字泣血。
最动人的一场,是一个小女孩扮演民国初年的女学生,站在学堂门口朗读家书:
>“爹爹:您走后第三年,县里终于通了电灯。我第一次看见光明,就想写信告诉您。可邮路不通,只好对着灯泡说话。我说,‘爹,亮了,真的亮了’。然后哭了整夜。
>如今我能读书写字,还能教别的女孩。她们问我为什么这么拼命,我说??因为你们的父亲、祖父,很多都没等到这一天。
>所以我要替他们,多看一会儿光。”
台下观众无不掩面。
阿禾并未看到这些。那时他已在西北荒原行走,身边再无同伴。他的斗笠更破,脚步更缓,乌木杖上刻满了地名:婺源、侗寨、泉州、琼州、榆林、昆明……每一处,都曾响起过铜铃。
一日黄昏,他行至敦煌附近,见一废弃驿站,墙角堆着数十卷残破经文。他拾起一卷,拂去尘土,竟是唐代《沙州百姓状》抄本,记录当地民众控诉官吏贪污水利款之事。卷末有批注:“此状上达天听,然主官仅贬一级,百姓再诉,即以‘妄言’罪拘之。”
阿禾轻叹,将经文重新卷好,放入怀中。夜深,他在院中燃起篝火,取出《忆童录》最后一页空白纸,提笔欲写,手却颤抖不止。墨迹晕开,像一朵枯萎的花。
他闭目良久,忽听得远处驼铃叮当。睁眼望去,一行商旅缓缓而来,为首者竟是忆生!身后跟着十几个少年,人人背着竹篓,篓中装满纸张、蜡板、录音筒。
“先生!”忆生奔至面前,跪地叩首,“我们来了。我们把各地新收的记忆都带来了。湖南的、四川的、甘肃的……整整三百六十二箱!我们想建一座山??一座记忆之山!把这些全都埋进去,立碑为证,千年不毁!”
阿禾摇头:“山会崩,碑会倒。真正不毁的,是传下去的人。”
“那我们怎么做?”一名少年急问。
阿禾起身,指向星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枚活着的铜铃。去教别人识字,去听老人说话,去把那些没人敢印的书,一句句背下来。当一万个人都能背同一段真相时,谁也删不掉了。”
众人肃立。
“回去吧。”他说,“不要再找我了。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部分。接下来,轮到你们发声。”
黎明时分,队伍启程返程。阿禾独立荒原,目送他们远去。朝阳初升,沙丘泛金,他缓缓摘下斗笠,露出满头霜雪。然后,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伴随一生的铜铃,轻轻放在一块黑石之上。
风起,铃不动。
他转身,走向远方,身影渐小,终与天地融为一体。
多年以后,考古队在敦煌沙漠发现一座奇特遗址:无数陶罐深埋地下,每罐密封一卷手稿,内容涵盖自唐至明的各类民间文书。罐外刻字统一:
>“若后人得见,请代我们说一句:
>我们记得。”
而在最深处的一只罐中,学者发现半页残纸,字迹苍劲:
>“姓名:阿禾。
>职业:医生。
>生平:不可考。
>唯知其一生行于暗夜,唤醒沉梦。
>终点:未知。
>或仍在路上。”
纸背有一行小字,似是他人后来添上:
>“他没有墓。
>整个中国,都是他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