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收剑入鞘,却见远处山林之中,有一点微光忽明忽暗,如同萤火,又似灯火。
“不对。”他皱眉,“那光……不该在那里。”
他们循光而去,穿过密林,攀上陡坡,最终来到一座孤崖之上。崖顶立着一间茅屋,门扉半开,屋内果然点着一盏油灯。灯芯跳动,映出墙上斑驳字迹:
**“信者得渡,诚者见光。”**
屋中无人,桌上摆着一只陶碗,碗底残留些许黑色粉末,散发着淡淡的腥甜味??正是云昭城百姓曾焚烧的熏香。
“有人在这里重建祭祀。”小猫咬牙,“而且用的是同一种香。”
裴液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一堆烧尽的纸灰上。他蹲下身,拨开灰烬,赫然发现几片未燃尽的符纸残角,上面写着祈愿文字:“愿小儿平安”“求雨三日”“免疫病”……
全是普通百姓的恳求。
“不是邪教。”他低声道,“是自救。”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位老农模样的男子背着柴禾走来,见到裴液二人并不惊慌,只是静静放下柴捆,走进屋内点亮另一盏灯。
“我知道你会来。”老人说,“你是裴巡察使,破了南冥观的人。”
“你也信玄渊?”裴液问。
老人摇头:“我不信神,也不信妖。但我信这盏灯。”他指着桌上的油灯,“三个月前,我孙子高烧不退,大夫说活不过三日。我没钱请仙师,只能每晚点灯,烧些纸钱,跟他说:爷爷陪你熬过去。结果第七天,他醒了。医生说是奇迹,可我知道,是因为他听见了我的声音。”
裴液怔住。
“后来我发现,不止我家这样。有人点灯求雨,真下了;有人焚香祷告,病好了。不是香有多灵,是人在绝境里抓住了一根绳子。你拆了庙,是对的。可你也该知道,庙塌了,灯还能亮。”
裴液久久不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路所做的一切??废私祀、颁正信、建医馆??固然扫除了邪祟,却也无意中抹去了某些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慰藉。
“那你为何选在这荒山?”他问。
“因为城里不敢点。”老人苦笑,“你下令禁一切祭祀,百姓怕惹祸,连给亡亲烧纸都不敢。可人心总得有个出口啊。于是我们偷偷聚在这里,不拜神,不献祭,就点一盏灯,说几句心里话。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着睡着了。第二天,又能扛一天。”
裴液胸口一阵发闷。他原以为自己带来了光明,却未曾想到,有些人早已习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突然被强光照醒,反而更觉痛苦。
“我不该一刀切。”他喃喃道。
“你没错。”老人看着他,“你是好人。可好人的规矩,有时候也会压死穷人。”
当晚,裴液留宿茅屋。夜深人静,他取出盲眼老妇送的绣帕,轻轻展开。凤凰依旧展翅,但在月光下,他竟看见帕角多了一缕极细的金线,勾勒出一盏灯的轮廓,正与眼前这盏油灯一般无二。
“原来如此……”他轻叹。
次日清晨,他写下一道新令:允许百姓设立“守心堂”,不限形式,不论地点,只需遵守三条??不得伤人、不得敛财、不得假托神名行骗。凡合此三则者,皆属合法祭祀,官府不予干涉。
小猫趴在他肩头,嘟囔:“主人,你是不是有点心软了?”
“不是心软。”裴液望着东方初升的太阳,“是明白了。人心需要光,但光不该是锁链。我们可以引导,但不能替他们决定什么是希望。”
返程途中,消息陆续传来:岭南十郡春耕顺利,瘟疫渐退;仙人台派遣的医师已在各村设诊施药;孤儿院中孩童读书声琅琅,有人开始教他们写字画画;更有奇者,某夜大雨倾盆,雷电交加,村民却见一道凤凰虚影掠过山谷,随后山洪改道,保住了整村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