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柳放才漠声道:
“你想进城,便进城。”
他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向尚有摇晃的马车,朝车夫沉声吩咐:“调转,进城,寻最好的客栈落脚。”
跟着换向的车,柳放路过痴愣原地的齐雪身边时,脚步也未有停滞,只丢下一句冰冷的:
“我柳放说到做到,也请你别再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我不会再为一个不珍惜自己的人浪费心神。”
齐雪脸上褪彩又褪皮似的难堪,羞惭烧起阵阵燥热。
她不过戏弄一番,若是薛意怕会抱着她又亲又哭又笑,到了柳放这儿,反倒像被抓住了天大的错误,结结实实训斥了一通。
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马车,她心里堵得慌,想开口道歉,“对不住”叁字却觉得轻飘飘的,如何也算不得郑重。
又是柳放,见她欲言却止,只得率先打破沉默,心绪复杂地询问:
“青花县……是你和那个薛意的定情之地?”
齐雪下意识摇头,又反应过来,惊愕地回道:“你……你怎么知道薛意……”
柳放略显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眼眸转向车窗外飞逝的荒景:“你知道么,你受伤昏迷时,反反复复,喊的都是这个名字。”
他声音更低些,“那之后,凡是你一人独坐,必会神游天外,两眼空空。这般情状,便是傻子,也猜得出你心中旧事。”
齐雪怔怔看他侧脸。
她猜到柳放对自己有好感,却从未想过,他竟也会“屈尊绛贵”,到了瞧着自己一举一动,辨明少女心事的地步。
柳放又直视她,“你要寻的那解药,是给薛意准备的,对么?他就是回春堂朱继瑜大夫的那位孙儿?”
齐雪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不,不是。我……曾是朱继瑜大夫的助手,薛意只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邻里,也是我的夫君。朱大夫心善,念我处境艰难,才指明路子,让我寻她的学生解毒。以免我孤苦无依。”
“夫君……”柳放咬着牙,将这令人凝噎的词汇在唇齿间碾磨一回。
看着他俊朗的脸好似阴雨天,齐雪何尝不是百味杂陈,捉弄他的愧疚、不知如何面对他情愫的惘然,独独没有恋意。
她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又瞥向柳放,腼腆含糊。
而柳放只是以珠灰蒙乌的眸子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执拗不退,无语意忡忡。
躬行阁前。
玄铁熔铸一座壁立之门,其上镶嵌金丝、勾勒繁复。两侧各矗立着一尊狰狞咆哮的蚩吻纯金雕,兽瞳缀以鸽血红,血光煞人,浑不逊廊下长明灯。
巍峨正门前,白玉石铺就庭院。
碗口粗的赤金锁链,一端深嵌廊柱,另一端拴着一头巨兽:驺吾。
其形似猛虎,通体毛发胜雪,间有玄黑云纹,额生一支晶莹玉角,双目湛然若金晶,顾盼间自有神圣威严之气。
它伏卧于锦绣软垫之上,庞大的身躯富蕴日行千里神力,此刻正乖巧酣睡,镇守此门。
一旁,负责看守的宫女夏萤,抱着膝盖坐在小杌子上,手里摇着一柄轻罗小扇。
面对着这头即便沉睡也散发着无形压迫的巨兽,她想摸鱼打盹,却只可强打精神。
突然间,那驺吾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它抬头,鼻翼微翕,似嗅到什么熟悉又安心的气息,随即站起身来抖了抖毛发,喉咙里低低呜咽着、含着期盼,长尾轻轻扫动白玉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