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画氏嫡女才貌双全,”李德海提高了声调,仿佛要让全场都听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般姿色才情,若是能在教坊司献艺,必定能成为头牌,名动京城啊。”
画云疏眉头微蹙,冷冷道:“刘公公说笑了。云疏一心钻研画艺,不敢涉足风月场所。”
“画小姐何必自谦。”李德海上前一步,目光更加露骨,“以你的才貌,在教坊司必定能……”
“李公公!”那位司州来的鉴赏家突然出声打断,“教坊司虽是风雅之地,但画小姐乃是画氏嫡女,身份尊贵。公公此言,怕是有些不妥吧?”
旁边几位文士也纷纷附和,场面一时对李德海极为不利。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画墨遥静静看在眼中。
她看到李德海在画云疏那里受挫时,她的叔父画长风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在众人不注意时,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幸灾乐祸和阴鸷的冷笑,甚至悄悄后退了半步,仿佛乐见这两位才华横溢的侄女同时得罪这位权势太监。
之后,当几位宾客在画氏叔侄的作品间比较,直言画长风“差了些火候”、“难逃匠气”时,画长风脸上肌肉抽搐,指节发白,却强颜欢笑的窘态,也一丝不落地映入了画墨遥沉静的眸子里。
她能感觉到,那压抑的怒火,不仅针对评价,更隐隐指向了她和云疏。
画展继续进行,人流穿梭。
约莫半个时辰后,画墨遥借口更衣,悄然离开了主展厅。
她对自家府邸的园林结构了如指掌,信步走向连接侧院的一条抄手游廊。
行至廊檐拐角,她忽然听到假山石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她立刻停下脚步,身形隐在一丛茂密的紫竹之后,透过竹叶间隙望去——只见方才接连受辱、脸色阴沉的李德海,此刻正与画长风站在一处。
画长风的脸上带着一种同病相怜般的谄媚:“公公今日接连受气,真是委屈了。尤其是墨遥那丫头,目无尊长,性情乖张,去岁便曾冲撞公公,今日竟变本加厉!还有云疏,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德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两个丫头,给脸不要脸!杂家记下了!”
画长风立刻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公公息怒。她们仗着几分才情,便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殊不知这世道,光有才情远远不够……安州这边,许多事情还需仰仗公公。至于京城那边,以及这两个不识抬举的丫头……日后还望公公多多‘关照’……”
李德海意味深长地看了画长风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画先生是明白人,懂得审时度势。将来这画氏一族,谁说了算,还未可知呢……到时候,杂家倒要看看,她们还能清高到几时!”
画墨遥在竹后听得心中寒意彻骨,直到那两人如同幽魂般各自悄无声息地散去,才缓缓从竹影后走出。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那袭水墨色的衣裙上,画墨遥冷静了一下,然后偷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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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氏家族被牵连至军械案事件之后,画长风掌权,其中最惨的就是当时风头最盛的画云疏一支和画墨遥一支。
除画长风一支外画家几乎全族被抄,女眷甚至被送入教坊司成为官妓,而画长风也乐得看曾经最有美名的两个画家女子沦为风尘,其中画云疏被送入绘春坊卖春的同时,还被迫绘制春宫百媚图供人淫乐。
至于画墨遥,被太监李德海带回府去亵玩了整整一年多,被彻底玩腻了之后,还不解恨,于是送入‘杏花窑’。
在如今的中原王朝,林立着各种大小不同,风情不同的妓院,比如名气最大,在各处都有开设分店的‘银宵楼’,以江水春意为主题,开在江面上的‘醉青舫’,以东洋和西洋风情为卖点的‘二洋廊’,卢家开的‘贱诗亭’,开中永中城的‘弈美台’,或是隶属于教坊司的‘绘春坊’等等。
这些春楼各有不同的特点,而其中妓女们最不想去的地方则是‘杏花窑’,顾名思义,这是所有春楼之中最便宜最低贱的窑子,一旦入了‘杏花窑’的妓女,可谓万劫不复。
哪怕是卖春的妓女也分三六九等,那些江上弹琴唱诗的高级妓院自不必说,但哪怕是小巷中的那些妓院,里面的妓女多少都有自己的单间用来接客,而只有窑子里的妓女,她们大多是平时聚在一间破小屋子里,有客人的时候一般用拼凑起来的板床作为接客的床,甚至有时候都没有接客的地方,要在外面野地上挨肏接客。
‘杏花窑’虽然是一个窑子,不过也算是一个连锁品牌的窑子,据说背后有教坊司的支持,所以在大桓很多地方都有开设,容纳的也是一些最低贱或是惩罚甚重的一些官妓。
而这座城市中的某个陋巷中,也有一个‘杏花窑’,这里是整个安州最出名的一个‘杏花窑’,因为里面有一个大美人,很多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的名字叫‘墨姑娘’,一般窑子里的婊子多半是一些残花败柳,不是也至少是个下等货才只能呆在窑子里接客,但这个墨姑娘则不是如此,她不仅年轻,身材娇好,肤白貌美,看起来颇有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的样子,而且还多了份才女的气质,看起来就算是银宵楼里的也是难得的美人,至少也是个头牌,只是不知为什么在这里接客。
此时夜开始深了,天气开始转凉,巷子里的人也并不多,到了晚上连行人都少,大多是一些下九流的脚夫,流浪汉才会经过这里。
几个汉子从远方走来,一般来说到这里逛窑子的大多是一些穷苦汉子,为了省钱,其实也没钱在大一点的娼馆里过夜,才会到这种窑子里来找女人。
“大爷,来看看嘛,我这里还空着呢,要不要来呢?”
“只要几钱就能伺候大爷哦,真的不来试试吗?”
安州这地方,虽然和南边的华州只隔了一州,但人文风气相差甚远,这里贫富差距较大,虽然人口众多,但论经济活力比不上南边的华州和东边的泷州,所以相应的高端妓院都少了很多,相反窑子这种便宜只要几个板凳,找几个会露奶子晃屁股的女人就能开张的妓院倒是不少,走在这个巷子里两侧就有好几个窑子里的妓女在路边招揽客人。
不过这几个汉子却是早有目标,他们几人一路前进走到一个有着‘杏花窑’招牌的窑子处停下,此时一个女子略有些怯生的声音传来。
“大爷,你们几个要不要奴家伺候?”
虽然是差不多的台词,但从不同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这个女人虽然是婊子,但看起来却是细皮嫩肉的,身上的粗布衣服虽然布料简陋,但呈黑白水墨风格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乌黑的头发有些灰尘,但好好地扎了起来,眼神有些清冷透露着一丝文雅的气质,而且这脸蛋吧,比银宵楼里的头牌也不差。
就这么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窑子这种地方,这种极大的反差显然吸引了不少人,而这个女人就叫墨姑娘。
当然这只是个方便用来卖的名字,嫖过几次的都知道这个墨姑娘就是八大名贵世家之一,画氏家族的画墨遥,擅长水墨画的门名才女,而这个窑子里的其它女人也都是她们这一支画家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