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沉郁的灰白,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仿佛一块吸饱了水分的厚重绒布,闷得人喘不过气。
街道两旁的树木叶子边缘已见零星黄斑,却在风中蔫蔫地耷拉着,了无生气。
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店的宴会厅内,灯火通明,空调温度打得很足,与室外的闷热恍如两个世界。
“我们团队为二位设计的婚礼现场,采用的是时下非常受欢迎的纯白极简主义风格。”身着得体西装的婚庆公司女司仪,正热情洋溢地指着正在布置的婚礼现场,向柳萱儿和马仁驰讲解着,“和二位之前预定时看过的效果图一样,我们运用了大量素净的白、绿两色,摒弃了繁复冗余的装饰,力求用最纯粹的视觉语言,来诠释爱情本身那份不染尘埃的圣洁与真挚。这非常符合二位的爱情故事——从菁菁校园携手,一路步入社会,感情始终如一,纯净而浪漫。”
女司仪脸上带着欣赏的微笑,描述明天婚礼现场美妙的场景:“两位,想象一下,婚礼当天,美丽的新娘子穿着洁白的婚纱,在亲朋好友祝福的目光中,缓缓走过这条象征着纯洁爱情的帷幕步道,一步步走向自己此生唯一的挚爱。”司仪笑着看向柳萱儿,语气充满赞美,“新娘这么漂亮,”又礼貌地转向马仁驰,“新郎……额,新郎也很标志,这场面,一定会非常唯美、动人。”
柳萱儿坐在灰色的软垫凳上,像一幅被精心构思的静物画。
粉色丝质衬衫裙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宽松的剪裁却在不经意间勾勒出她纤细的骨架和交叠的双腿勾勒出的修长线条。
领口严谨地贴合着她优美的脖颈,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侧颜在室内暖光下显得沉静而疏离。
她的目光投向房间的一角,看似在倾听身旁婚庆司仪的讲解,可其实她早已神游天外。
她微微仰头看着婚礼舞台那一片纯净无瑕的白色世界,眼神却有些飘忽。
这是她和马仁驰很早以前就共同选定的婚礼现场风格,那时,她挽着未婚夫的手臂,一同看着电脑上的设计效果图,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真心觉得,这种极致简约的纯白,就像她和马仁驰之间的感情,从校服到婚纱,没有杂质,没有波澜,只有一如既往的浪漫与纯洁。
可此刻,再次听到司仪用“纯粹”、“不染尘埃”、“圣洁”、“唯一”这样的词汇来描述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时,柳萱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看着身边一脸憧憬的马仁驰,柳萱儿内心的内疚和心痛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看似平静的面容下疯狂翻涌。
当时选定这个风格的时候,她满心欢喜的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即将穿上圣洁婚纱、毫无瑕疵地走向爱人的幸福新娘。
她又何曾能够想到,仅仅两个月的光景,就发生了那么多波折,自己……也已不再是马仁驰独有的那个纯洁无瑕的未婚妻了。
那纠缠的欲望,那堕落的沉沦,那胁迫的屈辱,那洗刷不掉的污秽……都与眼前这片象征纯洁的纯白,形成了最尖锐讽刺的对比。
柳萱儿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骗子,正站在一个精心布置的谎言舞台上,即将上演一场盛大的、自欺欺人的戏剧。
她转头看着窗外那厚积的云层,那翻腾的云朵恰如她此刻彷徨惆怅、无所适从的内心。
“萱儿?萱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马仁驰温和而带着关切的声音将柳萱儿从纷乱自责的思绪泥潭中猛地拉了回来。
她倏然转头,对上了未婚夫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那眼神里的真诚和爱意像针一样刺在她心上。
柳萱儿慌忙垂下眼睫,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低声嗫嚅道:“没……没事,仁驰。我……可能就是有点紧张。”
马仁驰毫不怀疑,只觉得柳萱儿是婚前正常的焦虑,心疼地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更加温柔体贴:“肯定是这几天为了婚礼忙前忙后累着了。你别硬撑,先坐着休息一会儿,剩下的细节我来跟司仪核对就好。”他轻轻拍了拍柳萱儿的手背,眼神坚定,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放心,我一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你明天安安心心、漂漂亮亮地做我最美的新娘!”
马仁驰越是这般无条件的信任和呵护,柳萱儿内心的愧疚感就越是汹涌,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哈哈哈!”一旁传来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这略带凝重的氛围。
说话的是马天宏,马仁驰的堂哥,这次特意从隔壁Y市赶来做堂弟的伴郎。
“我看啊,萱儿这是太想嫁给仁驰了!临门一脚,有点患得患失。小驰,你能娶到萱儿这样才貌双全的弟妹,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要是敢对萱儿不好,我这个做哥哥的第一个不答应,非得替大伯好好教训你不可!”
马仁驰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郑重表态:“堂哥,你说什么呢!我肯定会对萱儿好,一辈子都对她好!”他转向柳萱儿,眼神真挚得令柳萱儿心碎。
马仁驰顺口问道:“对了,堂哥,你和雪吟姐的婚礼不也快了吗?这次她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玩玩?雪吟姐那么漂亮,和萱儿站在一起,双美合璧,绝对是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马天宏笑着摆摆手:“雪吟她们剧团最近有巡演任务,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抽不开身。等我们办婚礼的时候,一定让她好好敬你和萱儿一杯!”(马天宏和沐雪吟的故事发生在本书之后,在我的另一本书《被交换的温柔》中有详细描述,有兴趣的兄弟可以去搜了看看)
柳萱儿站在一旁,听着堂兄弟二人亲切的交谈,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却略显僵硬的微笑,不敢轻易开口。
她怕一开口,那强忍了许久的、因愧疚而哽咽沙哑的声音会暴露她此刻崩溃的内心世界。
就在这时,她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屏幕随之亮起。
她下意识地低头瞥了一眼,是手机短消息的预览。
仅仅一眼,她的脸色骤变,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柳萱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攥紧手机,匆匆对马仁驰和马天宏说了句“我……我去下洗手间”,便脚步有些凌乱地快速走向了宴会厅外。
趁着马天宏和司仪去交流明天婚礼的一些细节,马仁驰背过身来,看着柳萱儿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脸上那抹为了安抚柳萱儿而强装出的温和笑容迅速褪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苦涩。
马仁驰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迟钝和木讷,当他结束那个漫长的外派归来,柳萱儿身上那些看似细微却逃不过他眼睛的反常变化,早已在他心中投下了巨大的、无法驱散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