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冷得干脆,像一把钝刀子,割在脸上是木的,寒气却直往骨头缝里钻。
雪,下起来也没个完,纷纷扬扬,能把天地都捂严实了,万物静默,只剩下风刮过光秃秃枝桠的呜咽。
第一次“喜”,是出生。
一九八九年,也是这么一个雪天,靠山屯的老李家,第三个丫头片子落地了。接生婆把裹在旧棉絮里的女婴抱给她爹看,男人瞅了一眼,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旱烟,烟雾混着呵出的白气,融进漫天风雪里,没吭声。
她娘虚弱地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眼泪悄没声地淌进鬓角。
屯子里的人都说,这丫头生得不是时候。
可到底是条命,总得有个名儿。老娘看着窗外厚厚的积雪,低声道:“就叫雪吧,李雪。干净,也……冷清。”
这雪,看似洁白覆盖一切,底下埋着的,是黑土,是枯草,是冻僵的虫豸。
李雪的童年,就像这雪下的土地,沉默而贫瘠。
第二次“喜”,是新婚。
时间晃到二零零七年,腊月里,又是一场大雪。
十八岁的少女,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借来的红棉袄,坐在一辆破旧三轮车的后斗里,被拉着进了白城边上周家的大门。没有鞭炮,没有宴席,只留了几个酒肉朋友吵吵嚷嚷灌了一通酒和剩下的满地狼藉。
媒人揣着周家给的几块钱谢媒礼,临走时对着呆呆坐在炕沿的姑娘说:“闺女,他家小子就爱喝口酒,人不坏。你啊踏实跟他过日子,给老周家续上香火,那就是头功一件!”
这个男人,成为了她名义上的丈夫。
他醉醺醺地凑过来,满嘴酒气喷在她脸上:“咋样?你爹妈七十块就把你卖给我了!以后……嗝……老老实实给老子挣钱、生孩子!”
女人没说话,手指死死抠着炕席的边沿,粗糙的苇秆刺得指腹生疼。事后,呆呆地看着窗外,雪还在下,那红纸剪的、歪歪扭扭的“喜”字贴在窗玻璃上,被室内的热气哈得模糊一片,像极了她那张哭花了妆的脸。
这“喜”,给了她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烙在往后的日子里。
第三次“喜”,是孕育。
二零一二年,冬深了。
她缩在“美好明天”蛋糕店的后屋里,这里是“家”,也是牢笼。外面街上隐约传来迎接新年的喧嚣和零星的鞭炮声,更衬得屋里死寂。
女人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似乎有了一点不同以往的、微弱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