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密了,冷的刺骨。
花厅里哄的热呼呼的,高脚花架子上点了一炉杏花香,因在进门处摆着,竹帘一动,风携细雨而入,香气芬息幽韵,润而不燥。
裴芝月是要比旁人更燥热许多。
同心里的燥热一起滋生的,还有奇怪的不安感
坐着不安,靠在椅背上也不安,把手放在桌上也不安。
娘亲死后,她就再没正儿八经地吃过酒席,规矩是一概不知,礼仪更是两眼一抹黑。
但她知道,即便是成了婚的女子,也断然没有陪宾客饮酒的规矩。
更遑论她这样的闺阁小姐。
崔家是个不正经的地方她知道,只是没想到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也一样不正经。
她想到这里,不免歪了头,再往沈镇抚使那里看去。
每隔一阵儿,就会有雨丝被风刮上隔扇,光被轻轻撞出去,偶尔会撞上他的侧脸,一片冰雪浸润过的白。
宴席不过才开,可他却喝出了曲终人散的样子,常小山倒是充当了应酬的角色,同孟老夫人、崔簪碧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芝月觉得无趣,再转回头来时,觉察到有两道视线扎过来,感觉耳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不必看,只以余光扫过,就知道是外祖母在盯着自己。
像一条毒蛇吐出了信子,在她的周身巡行,哪一处不满意了,尖牙就咬下去。
当年,娘亲是不是也是这样,被她推上了酒桌,从而一生都难以脱逃?
芝月交握在桌下的手绞紧了,钳子似的把自己锁住,心头一股怒火升起,快要破出胸膛去了。
她此时哪里还能注意到周遭的反应,抬起头来,直直地迎上了外祖母的视线。
外祖母有一双笑起来弯弯的月牙眼,还有一张圆圆脸,年轻时一笑,比蜜还甜。
她不显老,但几十年的历练,还是让她的面相多了戾气,所以此时的她,看起来诡谲怪异,像个成了精的狸猫。
她的眼神里有轻蔑,还有威吓,芝月将这些恶意全部接收了,迎着她的视线,拎起了酒壶,向沈墀转身。
“沈缇帅,请。”
她只用两指捏住酒壶的细柄,在往酒盅倾去的那一瞬,酒壶忽然就脱开了手,掉落在桌上,接着砸到了地面上。
“咔嚓”几声,刻着莲花瓣纹的甜白釉执壶,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
芝月这才轻呼一声,作势蹲了下去,开始捡拾地上的碎片。
几个花厅伺候的小丫鬟跑过来蹲下,其中一个看见了什么,吓得惊呼起来。
“血,血,四小姐的手被割破了。”
酒桌上的众人原本都被执壶掉落碎裂的声音吸引了,此时听见有丫鬟喊,都面露了惊讶之色,孟老夫人和崔簪碧没有动弹,倒是常小山和崔檀之都很快离了席,走了过来。
芝月的手确实割破了,右手大鱼际处有一处血痕,血正往下簌簌滴着,常小山动作麻利,先从腰间袋中拿了一瓶药,取了瓶塞之后,翻转药瓶,淡黄色的药粉洒落在芝月的伤处,这药粉像是有奇效似的,撒上去片刻就凝固住了,血也止住了。
他是理刑的老手,也见过很多伤者,自是经验丰厚,撒完药粉之后,他果断卷起自己的袖口,从里衣的袖口处撕下一条布,第一时间将芝月的伤口包了起来。
“三小姐的伤口颇深,还是要请大夫瞧一瞧。”
崔檀之看了看一言不发却眼底藏恨的祖母,心知祖母已然处在要发作的边缘了,这便果断替祖母做了决定。
“来人呢,扶三妹妹到西厢房里暂歇——崔四裹,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