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屹舟随手抓起一块积木,像盘核桃似的在手指间辗转,她沉默地盯着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连息屏了都没有挪开眼睛,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在相当认真地思考。
邱猎伸长脖子,期待着她给出建设性意见,没想到对方猝不及防地问道,“你不是说你删了吗?”
邱猎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驳道,“你看我是什么老实省心的人吗?我在前一晚就备份了,以防万一,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那重点是什么?”蒋屹舟把那块积木往桌上轻轻一拍,冷静道,“像这样队伍里的蛀虫,很常见的,尤其是在海津这样的小地方,裙带关系千丝万缕。我知道你讨厌他,憋了一肚子气,但是两段录音说明不了什么,最多给他安个‘个人素质不高’的罪名,接受网友的唾骂。唾骂之后呢?出个公告,严肃处理,加强思想教育,实际只是调个岗位,对他的铁饭碗没有任何影响。”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没多大作用,又好像不是完全没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邱猎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往地板上滑去,上半身还躺在地毯上,双腿已经伸到了地板上。
蒋屹舟曲着一条手臂,往后搭在沙发上,俯身凑近邱猎,凶狠道,“你要是真的看不惯……”
“怎么样?”
“不如我找人弄他!”
“你真能找人弄他?”
“我不能!”
邱猎脸上惊喜的神色一闪而过,蒋屹舟垂下的发梢轻轻浅浅地挠着她的脸,被她又剜了一眼,就要起身离开,邱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绺她垂下的头发,蒋屹舟吃痛地皱起了脸,条件反射地把腰弯得更深,几乎撞上邱猎的鼻尖。
蒋屹舟蓦地俯身,鼻尖直白地撞了上去,邱猎心虚地松开手,把她的头发往外拨了拨,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等了半分钟,蒋屹舟才按下她的手臂,直起腰问,“你脸红什么?”
“有吗?没有吧。”邱猎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大有面“沙发”思过的架势。
蒋屹舟从背后挑起她的一绺头发,在手指间缠绕,“不如关注一下昨晚那个坠楼案的后续,家暴的界线很模糊,介于家庭范围和公共事件之间,可大可小,如果他因公徇私,或许能做文章。”
“你提醒我了,这两天事情太乱,我光想着把自己摘出去,没去细想这件事。家暴的受害者大多是女性,但昨晚那户坠楼的居然是个男的,听说女的也受伤了,两人都在医院里。”
“那就更微妙了。”蒋屹舟缓缓道,“受害者为女性的家暴常常朝着调解的方向处理,但在受害者为男性的情况下,对女性的量刑往往较重,因为惯例认为女性力量较小,能实施伤害说明早有预谋……又有一个女人要打一场硬仗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邱猎叹了口气。
“公平很难求的,小朋友。”
公平需要去求,还常常求不到……邱猎沉默了下来,她反手在身后摸到手机,在工作群里看到群通知,原来是昨晚的事被人意外拍到,发到了网上,再配上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引发了舆论,视频里没有邱猎,都是出警后围起警戒线的画面和医院的场景,网警删了一部分夸张的,还剩几个对街道有不良影响但内容模糊的,上面要求他们一起举报下架。
聊天群里已经接龙起了“已完成”,邱猎什么也没干,但也跟着接龙了。
她点开视频查看,大数据跟着推荐相关视频,最后竟然给她找到了那对夫妻的没打码照片,她心底一惊——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之前来过好几次调解室,说她老公打她,梁祐叫她离婚,她反而把她们骂了一顿的那个。
没想到闹成这样收场。
蒋屹舟看她不说话,就继续挑着她的头发玩。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邱猎猛地翻身回来,不料被扯住头发,吃痛地喊了一声,往后仰去。
蒋屹舟灵活地松开了她的头发,往旁边挪了挪,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她装模作样地拿起积木说明书,摆出一副通宵达旦都要拼完的架势。
邱猎瞪了她一眼,起身穿外套,“我出门一趟,回来再跟你算账!”
“你去干什么?”
“很快回来。”话音刚落,邱猎已经离开,从外面关上了门。
蒋屹舟摇摇头,放下了手里的积木。她起身走到飘窗前,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楼下邱猎的身影,白茫茫的天地间,她是一小团黑色,倔强而执拗地踩出了一步一个脚印。
蒋屹舟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暖和的红枣茶,仔细打量起了邱猎的家来。
“养生壶、电饭煲、炸锅、微波炉、炒锅、调料……”蒋屹舟一一清点了厨房的物品,她以前说不会做饭是因为没有干净漂亮的厨房,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蒋屹舟端着红枣茶出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客厅很整洁,生活用品全都是单人份,显然是个单身独居女性的家。
她继续张望,看到两间卧室都开着门,其中一间闲置着,只有光秃秃的床垫。蒋屹舟走进闲置的那间,伸手在床垫上抹了一把,自言自语道,“挺讲究,倒也没什么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