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太阳就像一柄烧红的烙铁,倒扣在天上,田里的水被烧得滚烫。七月的湘中丘陵只有清晨是稍稍凉爽些的。
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薄纱,轻柔地笼罩着村后的野莲塘。荷叶擎着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荷花香和湿润的水汽。
司炳何利索地将椭圆形的“腰盆”(湘中地区的一种大木盆)推入水中,长竹篙一点岸边,木盆便轻巧地滑入了莲叶深处。她站在盆尾,身形稳当,一下下撑着竹篙,木盆破开墨绿色的浮萍,在水面划出悠长的波纹。
陈晚侬侧身站在塘边,看着司炳何撑篙的样子——小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而熟练。
“喂,接着!”司炳何回头,撞上陈晚侬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伸手随意一抛,莲蓬就直直地砸到岸上。她故意用竹篙轻轻敲击了一下水面,溅起的水花凉丝丝地落在陈晚侬的小腿上。
陈晚侬轻呼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脚,随即也笑了,低下头,伸手去拿旁边那支刚抛上岸的莲蓬。
莲茎带着细小的刺,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指尖触到莲蓬饱满的底盘,用力一掐,“啪”一声轻响,莲蓬便落入手中。她将莲蓬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它蜂窝状的表面。
司炳何撑着竹篙立在池塘边,竹篙深深杵进淤泥里。她看着陈晚侬有些好奇的模样,发出了邀请:“你要不要也上来试试?”
“我不会游泳。”陈晚侬抬起头。
“这池塘是人工挖出来的,浅得很,”司炳何用竹篙比划着水面,“是我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水位最深时也就到我胸口。”
“你手机防水吗?”司炳何又问道
“防水的。”陈晚侬点点头。
“那就成,”司炳何朝她伸出手,掌心还沾着池塘里的水光,“你上来吧,我在这儿呢,包你掉不下去。”
木桶因着两人的重量,悠悠地往下沉了几分,水波温柔地环抱上来,轻吻着粗糙的桶壁。陈晚侬挨着司炳何坐下,小小的空间里,体温隔着湿润的夏衣悄然交融。
胳膊不经意地相贴,传来司炳何身上带着水汽的温热,像晒透的棉被,暖烘烘的。陈晚侬她低着头,目光落在两人并排浸在水中的小腿上,司炳何的皮肤是健康的偏黄的小麦色,衬得自己的格外白皙,水波晃动间,光影在肌肤上流转,界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再也分不清彼此。她能闻到司炳何发间清淡的皂角味,混着阳光和河水的气息。
两人都没有说话,莲塘的静谧包裹着她们。水声潺潺,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噗通”的轻响,惊起一圈涟漪。风穿过荷叶片,带来沙沙的私语。在这片天然的乐章里,她们的呼吸渐渐同频。一种暖洋洋的、懒怠的舒适感在四肢百骸蔓延。
晨光透过交错的莲叶,在木桶周围洒下晃动的光斑。司炳何松开竹篙任其漂在桶边,俯身从水里捞起一支莲蓬:“你看,要挑这种边缘微微泛黄的。”她的手指灵巧地拨开层层萼片,“听声音——”说着用指甲轻叩莲蓬背面,发出咚咚的清响,“这是熟透的。”
“尝尝,看甜不甜。”她捏着一颗剥去绿色软壳的、白玉般的莲子,很自然地递到陈晚侬嘴边。
陈晚侬微微一愣,看着递到唇边的莲子,垂下眼帘,微微张开嘴,就着她的手指,将那颗莲子含了进去。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柔软温热的唇瓣,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划过般,轻轻一颤。
司炳何迅速收回手,假装不在意地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耳根却悄悄红了。她转过身去,继续撑篙,声音比平时粗了几分:“嗯……那个,甜吧?我就说这颗肯定好。”
陈晚侬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默默地剥着手里的莲蓬。
木桶晃动的余波还在水面上荡着圈儿,司炳何的手心像被莲茎的毛刺扎过似的,火辣辣地发烫。
喉头也干得厉害,司炳何想清清嗓子又怕显得刻意,结果发出半声古怪的咳嗽。目光无处安放,先前撑篙时的利落劲儿全不见了,此刻连呼吸都变得笨重,吸气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