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渐渐察觉,她的父亲开始对她流露出明显的冷漠与不喜。
我想,或许正因为她太像我,像我会画画,像我沉默忍耐,也像我心里那部分他不愿意看见的过往。
我常常愧疚得不能呼吸,我不该带她来到这样的世界。
如果她生在别的家庭,如果她的母亲是另一个更坚强、更明亮的人……她是不是就能更快乐地长大。
我看着她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
才刚上小学的她,就已经懂事的让人心疼。她会在他回家后主动去洗袜子,会在周末打扫整个家,会安安静静地自己写作业,会被哥哥欺负后也不哭不闹。
她甚至会在他动手打我的时候,冲过来挡在我面前,哪怕自己被推倒在地,也依然不肯离开。
我多想用力地抱抱她,告诉她“别怕,妈妈在”。
可我知道我不能。
靠近她,或许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
而当我某天终于鼓起勇气望向她的眼睛时,才蓦然惊觉,那双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写满了疏离,安静,锋利得像一道透明的躯壳。
后来她上了高中,我才偶然得知,原来她从未放下过画笔,原来她一直比我勇敢,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守护着那颗我未能守护的梦想。
那天晚上,她伏在书桌上睡着了,或许是功课太累。
那是我许久以来第一次有机会靠近她。
我望着她日渐清秀、却越来越像我的脸庞,望着她总是习惯性蜷缩的姿态,还有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伤痕……那些为我承受的委屈与伤害,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怔怔地想:我算什么母亲?好像从未真正保护过她。
在意外瞥见她课本下藏着的画,我便赶紧悄悄联系了她的老师,老师说,她常在宿舍蒙着被子偷偷画画。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结忽然松开了,我绝不能再一次耽误她。
我用这些年一点点攒下的积蓄,为她报名了一个艺考机构。那里既能学文化课,也能专业地准备美术考试。
那是我唯一能为她铺的一小段路。
当我告诉她的时候,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光亮。
她似乎下意识想扑过来抱我,我却像被什么烫到一般,下意识躲开了。
我也说不清那是怎样的心情,或许是太久不曾拥抱,早已忘记了该如何表达爱意。
她那双扑空后微微垂下的眼睛,我至今记得,那一眼的失落,也让我后悔至今。
我们好像从未没有好好拥抱过她一次。
后来她考得非常好。
文化课和专业课的成绩都出类拔萃。
我在她身上仿佛重新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微光,那么亮,那么烫。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她学画的事,还是被她的父亲发现了。
我又一次将她拖入了风暴之中。
当我艰难地睁开眼时,看见她瑟缩在角落。
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为什么总是我,一次次将她推入深渊?如果她不是我的女儿,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痛苦?如果我没有悄悄递给她那支画笔,没有流露出那一点希望,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从那以后,我努力将她推出我的世界。
不敢多看她一眼,不敢流露一丝关心,我甚至开始学着对她冷淡、对她疏远,仿佛只要表演得足够逼真,就能骗过她的父亲,就能让命运原谅我带给她的所有不幸。
直到我病倒在她大四那年的春天。
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是她哭得通红的双眼和憔悴的脸。她守在我床边,像一根快要燃尽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