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全然未曾料到,一桩民间血案竟会演变为朝堂博弈的棋子。但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两派未分胜负,凤鸾与辜映娘便暂无性命之忧。
霍元晦凝望着手中信笺怔怔出神,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那信中所陈的条条举措,竟与二十年前那位所提出的主张如出一辙。
若那位尚在……定会将魏书引为知音。
“海运也好,河运也罢。终究要看圣心如何独断。”霍元晦垂眸,掩去眼底所有晦暗。
“你猜呢?”段展源问他。
霍元晦拱手:“天心难测。”
段展源:“这儿又没旁人,私下里猜猜而已。”
霍元晦沉吟片刻,方道:“依下官浅见,圣上应是倾向海运的。其一,魏知府此疏乃是密奏,圣上若无意,大可按下不提。既付朝议,必是心有所向。其二……便是徐相的态度。”
当朝皇后正是徐崇之女。当年皇帝能顺利登基,徐崇在背后出力甚巨。这些年来,翁婿二人政见向来一致。明眼人都心中有数。徐相的态度,往往便是圣意的风向。
段展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说话,果然直接爽利。”
“不过……”霍元晦话锋一转,接着说,“赖河运为生的群体太过庞大,运丁、水手、修河民工、闸夫、沿岸商铺、仓廒胥吏等,一旦骤然废除河运,如此庞大的人群将顷刻失业,沦为流民,不仅严重威胁社稷安定,更可能引发大规模暴乱。”
“这才是圣上迟迟不敢下定决心的主要原因。”
段展源收起了方才的调笑之色,面容愈发凝重,看向霍元晦的目光却越来越亮:“你不过弱冠之年,竟能将漕运积弊剖析得如此鞭辟入里,倒真是老夫小觑了如今的年轻人。”
霍元晦心下却对这番赞誉深感惭愧。若非自知晓身世真相后便日夜思虑此事,加之研读过那位遗留下的手稿,他又岂能如此切中时弊?
裴霜鲜少看见这样的他,侃侃而谈,清冷中自带儒雅风华,光芒难掩。
难怪话本子里总说,专注论事的男子最是动人——
作者有话说:关于这个左相之前写错姓了,现在前面的也修改了,左相确定就是徐崇
关于漕运所有描述皆来自于百度百科,参考了晚清河运改海运
第116章
“那大人……又是如何看的呢?”他狡黠地反问,将问题轻巧抛回。
段展源眯起眼睛,笑骂:“好小子,竟试探起我来了?”
“此处又无外人,不过私下说说而已。”霍元晦从容应答,竟是原封不动地用他方才的话来堵他的嘴。
裴霜唇角忍不住漾开笑意,乐得站在一旁看这场好戏。
段展源背起手,缓
缓踱了几步,沉声道:“漕运上的官员、胥吏、旗丁,乃至沿线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这些人,哪一个肯轻易放下嘴边的肥肉?这早已不止是‘百万漕工’的饭碗,更是一张吞噬民脂的巨网。圣上此番……怕是真要遇上难题了。”
霍元晦眉梢一挑:“您也看好海运?”
“不是看好,是期望。”段展源喟然长叹。任通州知府这些年,他不敢说自己从未在漕粮之事上沾过手,但每一笔都求问心无愧,拿了,再想办法捐出去。不是他不想清白,而是在这满是污秽的官场,实在难以独善其身。
他早已期盼着这场变革。如今圣上既有此心,何不顺势而为,涤荡这沉积多年的污浊?
霍元晦闻言,当即撩袍振袖,单膝跪地,目光灼灼如星火:“元晦愿随大人左右,共同做这先锋!”
通州身为漕运咽喉、粮秣枢纽,若真要推行新策,确是绝佳的试行之选。
“先锋官?”段展源闻言却笑了起来,连连摆手,“老夫胆子小得很呐,可担不起这等重任。”
裴霜在一旁抿嘴笑道:“大人若还称胆小,这通州府衙里恐怕就找不出胆大之人了。”
段展源但笑不语,缓步走回案后,又取出一份公文置于桌上:“老夫有没有这个机会尚且难说,你们二位,却是要离开通州了。”
“什么?”两人俱是一怔。
裴霜接过公文展开细看,原来仍是因凤鸾一案。他们在盛京已是声名鹊起,圣上亲自下旨,调裴霜入镜衣司任职,霍元晦则擢升大理寺。
她望着公文上“镜衣司掌使、大理寺少卿联名力荐,盛赞二位才具非凡”那几行字,真是哭笑不得。
温远和彭宣回去之后,究竟替他们吹出了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功绩?
——
府衙内,郦凝枝与裴蕊娘正默默收拾行装。
“才来了通州没几日,就要去盛京了。”郦凝枝怅然,“蕊娘,我们……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