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不堪的牢狱铁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整个牢房弥漫着股不知名的怪味儿,混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属实难闻得很。
沈长策蜷缩着躺在潮湿的地面,他被这酷刑折磨到近乎昏厥,只一双眼睛,隔着糟乱的头发,大致能辨出眼前人是看守他的狱卒,“喂,醒醒,算你小子狗命大,有人来保你出去。”
“景明!”宋舒缇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牢房中,将地上半死不活的幼弟给捞了起来。
待那狱卒看清眼前人,吓得跪了下来,连连惊道:“叩见淑妃娘娘,奴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行了。”一旁的宋时韫出声拦了他后头的话,沉声吩咐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掂量仔细了,下去吧。”
那狱卒连连应好,交了钥匙便退了出去。说来也怪,据说第二日此人便惨死家中。
宋时韫可不信什么保证,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最听话。
“娘娘……”沈长策伸手想拽开她的手,喃喃道:“脏……”
“胡说什么!”宋舒缇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已然哭成了泪人,“疼不疼?”
沈长策笑得狼狈,安慰她说:“不疼。”
“此地不宜久留。”宋时韫沉冷冷口,“有何话待回府再细说,我已给圣上传了口信,阿妹明日天亮前拿着我的腰牌赶回宫中即可,福禧殿的嬷嬷给你留了偏门。”
话落,宋时韫大步上前,一把从宋舒缇怀里抱起沈长策,身上黑色斗篷将人盖得严严实实的,往外走去。
宋舒缇拉起斗帽紧跟其后,雪白绒边掩住面容,暮色沉沉,叫人看不真切,三兄妹就这样一道上了马车。
“兄长心中有怨?”沈长策从那黑披风里探出脑袋,顺势滑了出来,强撑着坐至一旁的软垫上。
宋时韫脸拉得老长,蹙眉道:“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闻言,沈长策松了口气,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好好的?那场大火都没烧死我,命硬着呢!”
“无稽之谈!”宋时韫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裤子剥了,痛揍一顿!“那日你分明不在沈府,这话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第二遍。”
“是。”沈长策闷声应道。
一旁坐着的宋舒缇收起拭泪的绣帕,劝道:“白白遭了这么些罪,你当他心里好受?如今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地出了大理寺,你又何苦说他?景明,喝茶。”
沈长策伸手接过宋舒缇递来的瓷玉杯,甜甜笑道:“多谢阿姐!”
“阿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宋时韫一双幽暗的眸子盯着他,像是要把人望穿了,“再有下次,我也救不了你。凉州城战事欲起,我向圣上为你请了命,伤养好了,便启程吧。”
沈长策了然,垂首谢道:“多谢兄长。”
“这京中的差事那么多,你为何偏要送他去那苦寒之地受罪?”宋舒缇对他此番安排愤愤不平。
一时间,车厢里静得惹人发怵,几人似都如鲠在喉,说不出半个字来。
过了好一会儿,宋时韫这才开口道:“阿缇,你可知这国公府上上下下数百口,除却你我二人,外加个傻不愣登的枭二,没有人希望你的好弟弟活着!凉州城这汪浑水,他若有命蹚过去,日后他沈长策在这燕京城,乃至整个大燕,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她涨红了脸,继续辩驳道:“其他人想不想杀他我不知,父亲难道会袖手旁观?”
“那阿缇以为,你那父亲是什么正人君子?”宋时韫讥讽的语气,听得人不爽,不过这话飘到沈长策耳朵里,倒是顺耳得很。
“可他也是你父亲,我……”宋舒缇泪眼汪汪,方才哭过的眼眶布着血丝,精致的小脸儿红彤彤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时韫将怀着帕子递给她,放柔了语气,说:“擦擦,眼睛都哭肿了,回去记得找些冰来敷敷,否则明儿个一天都不舒服。”
“不用你管!”说着她一把扯过帕子,胡乱擦了起来。
“那你还我!”宋时韫笑着逗她,随后耐心解释道:“此前你入宫一事,我不便不赞成,圣上心中有人不说,这些年来外强中干,凡事皆由太后说了算。即便父亲可以从中转圜,你在里头吃了亏,受了委屈,我们终归是鞭长莫及。宋氏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姑姑的结局如何,你不明白?可他还是将你送去了。再者,今日阿策得救,是我打点数日,求的圣上!父亲若想护他,阿策便不会吃这牢狱之苦!昔年,沈府一夜倾覆同父亲也脱不了干系,我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宋家人欠阿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阿兄只是竭尽所能地想让他活着,好好儿地活着,何错之有?”
……
宋舒缇哑然,不再反驳兄长的话,车厢内又重归寂静,谁也没再吱声。
沈长策就这么靠着车窗,沉沉睡去。
院中的夜,冷得人直哆嗦,思绪从回忆中抽出,沈长策出了谢祈安温暖如春的屋子,此刻双腿竟有些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