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临下班的辰光,店里来了对年轻情侣,文创区买了本撕拉式立体园林新年台历后就上楼点了咖啡。
二人要生椰Dirty,热的。
小金当即同他们解释Dirty做不了热的。而后,几人一来一往沟通了几分钟,客人女朋友还是坚持原来的点单,所以小金以为她是接受了做不了热饮的事实。等咖啡给他们送过去之后,窗边的女孩子不开心朝男朋友撒气也撒娇,男朋友也是年轻气盛,拿上两杯咖啡重重地磕在吧台上,不客气极了,喊小金过来,诚心的是不是,你也是个女的,我女朋友说过她生理期了,为什么还做了冰的来。
小金再次同客人解释,也说Dirty最多就是这样去冰的,可客人听不进去,就是不依不饶要说法,且指责起两个店员的态度。小金一着急大概口里更不清楚了,瞬时客人不晓得是失了耐性,又或是对残障人士的偏见,气性上头,更加出言不逊。年轻男子甚至开始人生攻击的言语发难两位店员,喝斥聋哑人了不起,我们健全人就活该让着你们了,讲了多少遍都听不懂就是你们的错,谁有时间浪费口水跟你在这里大舌头的秃噜不清爽,道歉,退钱。
小金给他歧视意味的言语羞辱,辩解无能,只得无声地哭起来。还是做好另外两杯点单的小林转身发现身后早已经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急吼吼去敲了梁丘办公室的门。
梁丘平日是不大出来走动的,这会儿一知半解小林的手语,耳朵却听得清楚,吧台那头的男士气焰嚣张的声音,“聋哑人回家待着好了,跟你说不明白”之类的言语。
梁丘一面给施珈去了信息,和小林过去。他要小林把手边做完的单子送到客人手里,就先同小金去楼下员工休息室歇一歇,顺道也喊小张上来搭把手,楼下交给店长。他再同客人表明身份,自己是这家店的负责人,有什么问题可以和他沟通,他来处理,也希望他们先消消气,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不要影响了人家。
年轻男子打量着梁丘,低调的衣着却也看得出质地精良,再高出他小半头的个子,挺拔俊逸的人肃穆且沉静,分明不言而喻的气度,纵使眼里已经看到他明显缺失的左手,气焰终归压下去大半。旁边的女孩这时候也拉一拉男朋友的衣袖,男子没了那些霸蛮歧视的言语,却难掩面对残障人士的傲慢:我也不是要为难残疾人的,但你们这里弄一群聋哑人招呼客人,听不懂也说不明白,也是给我们添麻烦了。
梁丘面色不见波澜,维持着基础待客礼仪,只跟他了解事件始末和他们的诉求。
年轻男子愣一愣,似乎没料到梁丘不卑不亢淡淡然的态度,他不大满意,他要那个女孩子来跟他女朋友道歉,也要求退单。
梁丘表示退单没问题,他相信刚才女店员应当是第一时间和他们道过歉的。对于店员沟通失误的部分,他作为店主,再次同两位道歉,也想替他们重做两杯饮品以表达歉意。
男子听罢,或许觉得在女朋友面前折了面子,也客人兼有色眼镜的潜意识作怪,不肯接受道歉:我们不是消费不起,谁要你赔两杯咖啡了,她不道歉是吧,那么这本台历也给我们退掉,什么态度。
梁丘依旧不卑不亢的好言语,更见怪不怪这样的态度,无规矩不成方圆,店内经营都是按照规定的。对于咖啡吧的失误,他作为店主真诚道歉,点单金额会按支付渠道原路径返回,并愿意赠送饮品补偿,但先生您不恰当的言语也同样对我们店员造成伤害同影响,这样歧视和侮辱嫌疑的言论当真闹起来,拿店里视频给执法机构认定,说不准涉及违法行为,您要店员和您道歉,或许您也该同店员道歉。以及,对于一楼的所有商品,售出后非商品本身质量问题一概不予退货的,这是规定。若客人坚持退货,他同他们下楼去找店长,当面检查,如果他们拆封后确定有质量问题,可以退回货品且赠同款完好新台历一本。
男子实在有些不占理,又到底有些被梁丘的气度和态度唬住,还想挣一挣面子的,偏有客人也看不下去,劝男子见好就收吧,方才的话也确实是他过分了,人家店员都给你骂哭了,像话伐。身旁的女朋友这会儿也觉得洋相,拖着他劝他算了,我们走吧,退了咖啡就是了。
最后,男子高高在上般地叫嚷句不同残疾人计较,这种店再不来了,便也拉着女朋友走了。
梁丘再和受影响的客人表示歉意,随后又去了休息室,开导也安慰小金。他再和几人开了个短会,重新交代了店里的事务,后续可能会有难预计的事件影响也不一定,要大家未来一段时间也多留心应对。
自然,这场闹剧里头那些过分的话他没有过给施珈,可施珈听了个大概也足以忿忿意难平。她批判的口吻指这样没有同理心,道德缺失文明倒退的人,“他凭什么这样的优越感,就应该报警的。”
梁丘似乎并不纠结较真这些,也直面问题的坦然,笑言人与人的道德标准不同,“而现实也是如此,道德观念和法律法规赋予残障群体的平等,实际在社会普遍的意识形态里,弱势群体之外的人们难免本能的、潜意识的优越感。”
“有时候善意根本来自怜悯,而怜悯原本来自优越感。”
施珈闻言一时忪愣,若有所思。她试问自己,她又是否在不自知的时候有过哪怕一丝的怜悯,答案是没有。她心痛过现在,也遗憾过曾经,唯独对他从没有过怜悯。
她更笃定梁丘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正如孤山不依偎风雨,是风雨拥抱孤山。
“珈珈,”他望听神的人,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反过来宽慰似乎留在义愤填膺里的人,“想什么呢,还想打抱不平?这些事再正常不过,社会总归在进步的,我们要相信,真正的平等和善待,路漫漫,却终有时。”
施珈轻轻拂他一眼,默默,不语。
梁丘微微叹息里的一声笑,起身跳回轮椅里,再径自驱动轮椅停在餐边柜一旁,“看来我也白交代了。”他招招手要餐桌边的人动一动,过来。
施珈这才笃悠悠趿着拖鞋走过去,她也记起来他的微信了,问他是什么,他这么做足噱头神神秘秘的。
梁丘要她自己看。
施珈低头汇他一眼,蹲下去,轻轻按一下柜门在朝一旁推移开,四只齐齐码放的橙色和银色的盒子,侧边印着她熟悉的品牌logo,正是她一直从香港邮购的曲奇。
“梁丘。”施珈抬眼望他。
“你现在还得控油控糖,就一块,不能多吃了。”
施珈抿一下唇,没摒得住,两人相视地笑了,“你什么时候买的,你怎么晓得我喜欢这家的曲奇。”她拿出一只橙色盒子,低头揭开盖子拿了一片出来,索性也盘腿坐在地上等他的答案。
梁丘左臂撑着边柜的台面,俯身去替她收好散开的盒子,阖上柜门,似不以为意的玩笑,“你拿这东西招待我的时候,你总不至于拿自己不喜欢的等着我打发我吧。”
“梁丘!”施珈怪他总爱逗人。
“又喊什么,”他顺势也捞起坐在地上的人到他腿上,“地上凉。”
“因为你那么真诚地分享给我,猜你一定很喜欢,也猜你一定会住到这里,所以早早准备好,谁晓得你又不能吃了。”
施珈隐隐笑意的眼神剜他,撕开包装,杏仁味混着奶油香,她不语,只递到梁丘嘴边。
梁丘莞尔,也高风亮节的腔调朝她,“君子不夺人所好,自己吃吧,一天拢共没有豆腐块大的定量。”
“哼。”施珈乜他一眼,狠狠咬一口曲奇,一只手去掰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挣脱着想起身去。
梁丘波澜不惊的面孔,望着她,也吓唬她,“你再乱动,后果自负啊。”
施珈一顿,咽下口里的东西,“流氓。”
“君子”笑她,“我说什么了,就流氓,到底谁更流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