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没有重复。他静静回望,琉璃眸子在门廊红灯笼的映照下染了一层暖光,像两块被捂热的琉璃。
“师父!谢大哥!开饭啦!”
小沙弥们围着无纳与无明二人再次回到座位,奶声奶气地喊道。
谢泽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没处安放的狂喜强压下去。
斋堂内暖意融融。紫檀木圆桌中央,一口巨大的铜锅“咕嘟”冒着热气,被S形隔板完美分成两半:一边是翻滚着鲜红番茄的金黄浓汤,另一边是飘满辣椒花椒的麻辣锅底。
无执的视线越过精致素斋,精准落在那半锅翻滚的红油上。他拿起白玉箸却未动,看着鲜红透亮的猴头菇和豆腐泡在沸腾汤汁里翻滚。清冷的琉璃眸里难得透出小馋猫般的神态,目光彻底被红汤黏住。
谢泽卿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不催也不语,静静看无执的侧脸,每一帧都不愿错过。
无执收回目光,放下玉箸,骨节分明的手转向桌角那排五颜六色的铁皮罐子。他从中挑出一罐通体深紫色的。
“师父,那个甜!”知心眼尖嚷嚷,“是葡萄味的!”
无执握住易拉罐,食指一扣拉开拉环。清甜果香混合气泡炸裂的微响在空气中弥漫。他举起深紫色易拉罐,淡漠的琉璃眸缓缓扫过桌上每一个人。
“新年,快乐。”
谢泽卿学着无执的样子,随手摸出个通体绿色的罐子。无明见状一惊,觉得似有不妥却未出声。
谢泽卿敲了敲铁皮,看了看小拉环,随即拉开。一股混合麦芽与苦涩植物的奇特气味飘来。他瞬时皱眉——这味道与方才小和尚喝的甜腻果子水截然不同,但帝王尊严不容露怯。他学着无执的样子将绿罐举到唇边,仰头灌下一大口。
俊美的脸庞瞬间凝固。难以言喻的苦涩液体带着无数细密气泡在口腔轰然炸开!这就是当朝人们爱喝的?他只觉得从前除夕宴的贡酒才算佳酿。
虽不喜却尊重。他放下瓶子,用刚拿过罐子的手握住无执手腕,灼热目光死死锁住对方的眼,声音低沉霸道,一字一句都如刻入魂魄的誓言:“往后年年,朕都陪你过。”
“师父!谢大哥!快吃菜!菜要凉啦!”知心奶声喊着,小心夹起一块酿豆腐泡放进碗里。
“开席。”无执从方才那句话中回过神来,放下葡萄汁,拿起白玉箸,这次再无犹豫。筷子径直伸向那半锅翻滚的红油。他夹起一片浸透红油的猴头菇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清俊绝伦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辛辣刺激,只有长密睫毛在咀嚼时轻颤如蝶翼。
辛辣滚烫的滋味在味蕾炸开,舌尖发麻,额角渗出细密薄汗。
谢泽卿看着他淡绯色的唇被红油润得愈发艳丽,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只觉得魂魄深处那团烧了千年的火,更旺了。
“咳……”知省被辣得小脸通红,猛灌汽水,“师父,这锅底好辣!”
无执放下筷子,拿起公筷从番茄清汤锅里给两个小沙弥各夹一大块冬瓜。“食不言。”
他垂眼拿起葡萄汁喝了一口。冰凉甘甜压下辛辣,留下奇妙复杂的回味。
谢泽卿就这么看着他,看着清冷眉眼在斋堂暖灯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若我不做和尚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仍在耳边回荡。谢泽卿胸腔似被无形手攥住,酸胀满溢。他原以为要在这破庙看着这人诵经礼佛直到魂魄虚无,可现在,这块万年寒冰亲口说,他或许不当和尚了。
无执照顾完小沙弥,正要自己夹菜,才发现面前小白瓷碗里不知何时已堆成小山。
他抬眼看向那个乐此不疲布菜的鬼帝,目光在“小山”上停留三息后,清澈琉璃眸里无波无澜。
他拿起白玉箸,平静夹起第一块浸满红油的豆腐泡送入口中。吃得很慢,每口细嚼慢咽。俊美绝伦的脸上依旧是淡漠出尘的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股灼热火线正顺食道烧进胃里。
谢泽卿目光一瞬不瞬锁着他。看那淡绯色的唇被红油润得如三月最盛桃花,看一抹极淡薄红从白皙脖颈悄无声息蔓延至耳根。
对面两个小沙弥早已停筷,呆呆看着师父将“小山”一点点夷为平地。无执缓缓放下玉箸,发出轻微脆响。此刻他的胃里像揣了火炉,口中灼烧感愈演愈烈,带着丝丝刺痛。
他伸手拿过旁边的易拉罐。
“师父!”
知尘眼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可晚了。无执甚至没看,冰凉罐身贴掌心。他仰头,喉结滚动。
一饮而尽。
斋堂瞬间死寂。除谢泽卿外,所有人嘴巴张成圆圆的“O”。就连无明笑呵呵的脸被惊住。
夹杂着苦涩与麦芽发酵的古怪液体,冲刷着无执的口腔与食道。
“砰。”
空罐子被轻轻地放在桌上。
无执抬眼,总是清冷无波的琉璃眸蒙上一层浅淡水汽。他看着满桌人见鬼似的表情,微蹙剑眉。“这果汁……”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味道,甚是奇特。”
话音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