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毅披衣起来,眼见俞景煜神情复杂似是遇见相当大的碍难,於是没有责怪对方,將这青年领到偏厅中,私下询问。
“司业……”俞景煜仍然习惯如从前那般称呼罗毅。
他神情纠结,迟疑良久后才艰难开口:“司业,家父当年之死,是否有蹊蹺?”
罗毅闻言看了俞景煜一眼,没有多问,而是先平静回答对方的问题:“以我所知,令尊当年曾经被六道堂的大寇杨坤伦重创,在那之后,他应该是另外碰上別的对手,以至於身死。
真正下手的人,卜算推演没能得出结果,因此事后朝廷是结合当时东都冬至大乱的情形推断,令尊是因为对抗六道堂里其他反贼,因而身殞。”
俞景煜沉默了一下后,轻声说道:“司业,我听別人说,拓跋锋、常杰,还有……还有之前东都学宫的徐助教,他们也都是六道堂一党。”
罗毅神色如常:“他们都是朝廷钦犯不假,不过我个人以为他们同六道堂不是一路。”
俞景煜:“听说六道堂反贼之间也存在內訌。”
“当前依然是猜测,没有实证。”罗毅这时方才微笑说道:“你来当面问我,就是还信我,还有什么疑问,不妨都摊开来讲。”
俞景煜深吸一口气,终於详细解释道:“先生,今天有从中原来的人找我,是郑氏子弟。
他提及当年那场导致常杰离开学宫被通缉的东都冬至火灾中,家父刚直不阿,不肯包庇当时在尉学就读的常杰,以至於被常杰、拓跋锋等人记恨。
等到了之后又一场冬至大火里,和六道堂有关的常杰、拓跋锋还有徐……徐先生他们,趁乱在反贼杨坤伦帮助下,杀死了家父。
將来,他们也会杀我,斩草除根!”
罗毅面色波澜不惊:“当初令尊过世之后,徐恆光曾经隨我一同来岭南,当时你们就见过的。”
俞景煜低头:“司业您是知道的,我从前曾经有机会將灵性天赋层次,从寻常提升到超凡,这才有后来修成六品武魁的机会。
这是家父帮我爭取的机会,我一直分外珍惜,但今晚才知道,这机会原来是来自郑氏,是他们用来酬谢父亲刚直不阿,没有袒护包庇常杰。”
罗毅问道:“然后他们希望你成为暗子,在我身边帮助他们监视我,主要是观察恆光他们会不会来找我,从而尝试寻找恆光他们的行踪下落?”
俞景煜头垂得更低:“是。”
罗毅神情仍然平静:“你既然来见我,並主动告诉我情况,可见你对他们的话有所犹疑,对吗?”
俞景煜抿了抿嘴唇:“我相信家父的为人,我也相信司业您,提升灵性天赋的机会虽然来自郑氏,但他们此番找我办的事,我不愿意,而且,我觉得他们说的似乎有哪里不对,可我又放不下家父的死……”
罗毅看著面前茫然而又痛苦的青年,嘆息著说道:“当年郑氏同常杰的事情,我虽然是亲歷者,但亦不知其中內情,知道的事情皆是道听途说,而令尊当初身殞,具体详情直到如今仍然不清不楚,我所知並不比你更多,很抱歉没法给你答案。
今日郑氏中人找你的事,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不宜让你难做,你將你所听所见如实报给郑家人,报给朝廷,不碍事的。”
罗毅微微停顿一下后,继续说道:“你心目中的令尊是你的榜样,就按照你心目中的模样,努力克己自省便好。”
俞景煜听罢陷入沉思,但末了只是向罗毅郑重一礼:“多谢司业。”
目送对方离去,遥想已死的俞凯和眼前的俞景煜,罗毅不禁联想到另一对父子,令他不胜唏嘘。
他,和他的儿子,唐后天。
身在广府都督府为官,罗毅这几年来一直在关心中原內地的情形。
唐后天冒充史不得之子史高峰,然后很快败落,从东都逃离,然后被朝廷眾多高手追缉,这些消息令罗毅关注。
他其实隱约有所预感,唐后天会来找他。
但不是为了父子二人团聚从此共享天伦之乐。
唐后天是来报仇的,为了他母亲唐影。
罗毅不至於束手待毙,不至於主动送上门去给唐后天拿刀砍,不至於独自偷溜出去主动给唐后天创造动手的机会。
但他此刻確实心情复杂。
虽然夜色已深,但罗毅此刻无心睡眠。
他备好笔墨纸砚,然后提笔在纸上开始快速勾勒。
俞景煜悄然离开之后,从另一个方向,唐后天正在快速靠近。
相较於隱藏顺行,从侧面翻墙而走的俞景煜而言,身为六道堂余孽標准钦犯的唐后天,却直挺挺向宅院正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