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把怀表举到他面前,表盖里的光晕己经变成了红色。“你看,它在哭。”她的指尖划过表盖,“昨天晚上,我看见你把它放进共生舱了。你是不是想找回被它吃掉的记忆?”
沈溯的后背撞上窗台,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确实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件事。
“护工阿姨说,你是记忆崩塌症患者,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星子的眼睛眨了眨,“但我知道,你没有忘。你只是把记忆藏在了怀表里,就像我妈妈藏糖果一样。”
她踮起脚尖,把怀表塞进沈溯手里。金属表壳的温度突然升高,烫得他差点松手。表盖里的红色光晕中,渐渐浮现出一段画面:他跪在雪地里,星子的血染红了他的袖口,他把怀表按在她的胸口,低声说:“等我,下次轮回,我一定找到你。”
原来第173段记忆,是他对一个死者的承诺。
共生舱的警报再次响起,这次是尖锐的蜂鸣。沈溯转身时,看见舱内的共生体正在融化,银白色的液体顺着舱壁往下流,在地面上汇成一条小溪。溪水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有一张脸——都是他在轮回中守护过的人。
“沈先生!”林默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喘息,“快离开那里!共生体要崩溃了!”
沈溯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怀表,表盖里的光晕突然炸开。他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说“谢谢你”。他终于明白,“我是谁”的重量,从来不是失去的记忆总和——而是那些被他守护过的人,在他身上留下的、永不磨灭的痕迹。
地面上的银白色小溪突然沸腾起来,溅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一张脸。是星子的脸,笑着对他伸出手。沈溯的指尖快要触到那张脸时,林默突然冲过来,把他往后拽。
“别碰它!”林默的眼镜掉在地上,碎了一片镜片,“那是记忆污染!会让你彻底失去自我!”
沈溯看着自己的手穿过星子的脸,指尖只抓到一片冰凉的空气。银白色的液体开始蒸发,舱内的共生体己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舱体,内壁上印着无数细小的手印——像无数个人曾在这里,用力地向外攀爬。
林默扶着他的肩膀,手在发抖。“你还好吗?”
沈溯抬头看向窗外,紫色的天空己经消失了,云层里的巨大阴影也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怀表,表盖己经合上了,上面刻着一行小字:“第173次共生实验,实验体:沈溯,观测者:星子”。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比林默刚才的更快,更乱。沈溯听见有人在喊:“记忆屏蔽场被突破了!‘那边’的人来了!”
林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抓住沈溯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现在听我说,怀表不能留在你这里。他们要的不是你,是你和共生体绑定的记忆频率。”
沈溯的指尖着怀表的表盖,突然笑了。“我知道他们是谁。”他抬起头,看着林默的眼睛,“他们是被我遗忘的人,对不对?”
林默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走廊里的脚步声己经到了门口,沈溯看见护工站在那里,后颈的淡蓝色纹路己经蔓延到了脸颊。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手术刀,刀刃上沾着银白色的液体。
“沈先生,该回家了。”护工的声音变得很柔,像星子小时候的声音。
沈溯握紧了手心里的怀表,表盖下的光晕再次亮起。他知道,这次轮回,他不再是守护者。他要做的,是找回那些被遗忘的人,无论他们是以何种形式存在。
共生舱的玻璃壁上,突然映出无数个影子。有的穿着军装,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的还是孩子的模样。他们都在笑,都在向他伸出手。沈溯的指尖触到玻璃壁的瞬间,听见怀表发出“咔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归位了。
怀表的“咔哒”声还没消散,沈溯的指尖就穿透了玻璃壁。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像插进温水里——那些影子的手穿过他的掌心,带着不同的温度:有手术台上消毒后的凉,有雪地里冻僵的冰,还有星子手心特有的、像晒过太阳的棉花糖般的暖。
“沈先生!”林默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试图拽回沈溯的胳膊,指尖却只抓到一片虚影。沈溯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皮肤下淡蓝色的纹路重新浮现,这次不再是蠕动的血管,而是像无数条发光的丝线,正顺着玻璃壁上的影子往上爬。
护工站在门口没动,手术刀上的银白色液体滴在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她的脸开始变得模糊,额角的淤青慢慢挪到了眼角,变成了星子标志性的泪痣。“他们在帮你‘归位’。”她的声音同时混杂着成年女性的沉稳和孩童的清脆,“就像你当年帮我们一样。”
沈溯低头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正透出共生舱的轮廓。怀表在他手心里越变越烫,表盖自动弹开,里面的光晕己经变成了旋转的星云,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星云中沉浮——每个光点都是一段记忆:他教星子认星座时画在雪地上的图,他拆炸弹时不小心蹭在袖口的机油印,他给濒死的士兵最后一口水时,对方睫毛上结的霜。
“滴——滴——”监测仪突然疯狂报警,屏幕上的字符扭曲成乱码,只有一行红色数字在反复跳动:“173=∞”。
林默突然瘫坐在地上,白大褂的下摆沾满了地上的银白色液体。“原来……第173次实验的变量不是记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缝里渗出冷汗,“是‘被记得’……”
走廊里的脚步声更近了,这次带着金属摩擦的钝响。沈溯透过玻璃壁上的影子,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排穿着防化服的人,头盔的玻璃面罩后一片漆黑。他们手里拿着细长的金属管,管口闪烁着和怀表光晕一样的紫色。
“他们是‘熵管局’的人。”护工的脸彻底变成了星子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多了不属于孩童的沧桑,“他们怕你把‘存在’的秘密带出去——原来人只要被记得,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沈溯的手指在玻璃壁上划过,那些影子的手跟着他移动,像无数面镜子在同步反射。他突然想起昨天称量“我是谁”时,共生体的重量其实一首在变——不是仪器故障,是因为每个被他守护过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记得”他,那些分散在不同时空的记忆,正顺着共生意识的丝线,重新流回他的身体。
“沈先生,该走了。”星子的手穿过玻璃壁,握住他的手腕。这次是真实的触感,带着体温,还有一点粗糙——像她小时候爬树时磨出的茧。
沈溯回头看了一眼林默,他正用手撑着地面往后退,眼睛死死盯着监测仪上的乱码。“林医生,”沈溯的声音透过玻璃壁传过去,带着轻微的回响,“你抽屉里第三层的病历,其实是你自己的吧?”
林默的肩膀猛地一震,手不自觉地摸向白大褂的口袋。沈溯看见他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的划痕和他记忆里某个医生的钢笔一模一样——那个在第3次轮回里,为了救他而感染辐射的医生,最后死在他怀里时,手里还攥着这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