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鱼脸男人坚称牛肉早已送上,拒绝再上牛眼肉。
陈经理通过对讲机确认牛眼肉尚未出餐,心道定是亦嘉又送错了,便对死鱼眼男人道:“速将牛眼肉备妥送上,若有差池,责任由他个人承担。”
亦嘉送菜归来,正撞见陈经理面色凝重,对方劈头问道:“你又将牛肉送错了?”
亦嘉心下一凛,料想是502包厢的投诉发酵了,忙将方才的曲折原委细细道来。陈经理听罢,眉头紧锁,沉声追问:“你确定将那盘牛肉退回厨房了?”
“确凿无误。”亦嘉语气笃定地回答。陈经理目光如炬,追问道:“退给谁了?退到哪里了?”
亦嘉微微蹙眉,带着一丝委屈道:“连同单子与牛肉,一并退还给了那个死鱼眼男人,他还冲我发了一通脾气。”
陈经理闻言,眉头拧得更深,沉吟道:“若真如此,我须得调取监控查验。只要证实牛肉确已退回厨房,我们便无需赔付那128元的损失。”
亦嘉闻言愕然,不解其意:“赔钱?为何要我们赔钱?那盘牛肉分明已端回厨房,并未遗失啊!”
陈经理摇头叹道:“他坚称牛肉已送出,矢口否认退回之事。”
亦嘉顿感冤枉,急道:“这岂非有人证可依?纪英莲在场知晓,二楼海鲜部的负责人亦亲自接手处理,打个电话一问便知!”
陈经理目光坚定,语气愈发严肃:“正因你叙述清晰,且有旁人佐证,我才决意查证监控,彻底理清此事。否则他屡屡将送错之责推诿于我们前台,岂能容他这般肆意栽赃!”
亦嘉忆起旧事,试图解释:“记得上次您怪我总送错牛肉,我回您‘依单送菜’,您却道‘亦需辨明牛肉种类’。我自忖不熟悉品类,便不再争辩。如今看来,责任岂在我一人?”
陈经理抬手打断,斩钉截铁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陈经理离去片刻后复返,朝亦嘉竖起大拇指,眼中透出凛然之色:“此次你倒为我争了口气!监控若证实牛肉确已送回,此事便与你无干,我定要禀明老板,严处此事!”
看他神情,似亦积压满腹怨愤——或许因年少资浅,平日受那死鱼眼欺凌却无计可施,出了问题便归咎前台服务员,身为店长却难掌后厨之权,心中憋闷已久。如今此事件脉络清晰,证据确凿,亦嘉确信牛肉已退回,对方却矢口抵赖,欲让前台承担损失。只要监控印证事实,他便要借机向老板申诉,夺回话语权。而亦嘉只求澄清责任,无意卷入他们暗涌的纠葛。
他转身收拾餐具,朝厨房走去。刚到门口,洗碗工老张已高声催促:“快些!餐具堆满了,速来清洗!”
亦嘉吃力地捧起一筐碗碟,仿佛扛起一座小山,小心翼翼置于案台,用干爽的台布反复擦拭。
刚欲喘息片刻,对讲机里急促传来呼喊:“三角漏斗告罄,快擦拭送来!”台布摩擦碗碟的沙沙声,如疲惫的低语。紧接着又一声呼叫:“捞瓢也缺了,速速送来!”
亦嘉慌忙奔入洗碗间,将小工洗净的碗碟端至自己台面,沸水烫过,仔细擦拭后归置一旁。又匆匆将一筐洗净的三角漏、捞瓢等不锈钢餐具取出,开水淋烫,反复擦拭干净,疾步送往服务台厨柜,以供客人取用。
刚送完餐具折返,冷菜王师傅眯起细眼,嘴角咧开一道缝,活似表情包里的滑稽笑面,催促道:“老黄,快着!这冷拌活海参可耽误不得时辰,再迟口感就败了!”
亦嘉不敢怠慢,脚底生风,托着那盘晶莹剔透的海参疾步而出。待返回厨房,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如破旧风箱,苦笑道:“这活计真不轻松,骨头架子都快散喽!”
王师傅闻言,笑意更甚,那笑容仿佛从市集肉铺招牌上拓印而来,浑圆的脸庞堆满褶子:“撑住喽,老黄!撑过这阵子就熬出头啦!”
亦嘉心头泛起苦涩,暗自嗟叹:这境况竟与旧课本里描写的包身工别无二致——前脚未歇,后脚又至,洗不尽的碗碟,干不完的苦役,那刺骨的冷水何时能涤净他心中残存的童年绮梦?整日十二个时辰,双腿如陀螺般转个不停,屁股难沾凳面,夜归时唯有倦意如潮水漫过身心,再无力思及其他。
往昔洗浴按摩时那腾云驾雾般的松快,唯有在梦里偶得片刻滋味!才入职数日便觉筋骨欲折,那些长年倚靠力气糊口的工友们,又是如何捱过这日复一日的煎熬?念及此处,亦嘉脊背倏然掠过一阵颤栗:人活一世,所谓的幸福究竟为何物?
见亦嘉沉默不语,王师傅又絮絮开解:“打工嘛,都这般光景,头几日筋骨打熬,慢慢就惯了。不过也别太实诚卖命,累垮了自己,顶多落句虚头巴脑的表扬,顶个屁用!咱出来讨生活,图的就是实在——钱袋子鼓起来才是正经!可老板那抠门的脾性,舍得给你涨工钱?”
亦嘉未言明自己是临时工,只苦笑应道:“这工时实在太长,浑身骨头都难受得紧!”
王师傅倒有股子耐心,鼓劲道:“嘿,小伙子!你且想,初上手干活就像学车,东倒西歪不稳当,可一旦摸着了窍门,双腿便似装了弹簧,越使越利索!我去年头回上工,整日钉在灶前,下班时腿肿得老高,路都走不利索,熬过那段时日,如今不照样活蹦乱跳?你已算不错了,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都挺住了,送菜也快了许多,后厨的盘子再没堆成山,进步神速!好好干,前途大着呢!说不定哪天老板高兴,甩手就是个厚红包!”说罢,咧开那圆墩墩的大嘴,笑声震得案板上的碗碟都微微发颤。
亦嘉亦自嘲道:“是得好好干,前途大得很哩!”然心头却如浸黄连:这般力气活,岂是自己该落的营生?若终日与苦役为伴,那多年寒窗苦读岂不付诸东流?可转念又叹:读书又有何用?如今知识贱如尘土,满街皆是送外卖的大学生、工地搬砖的高材生,自己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刻,对讲机里骤然炸起服务员的吵嚷声:“303少了一个菜!”亦嘉胸口如擂鼓般怦怦乱跳,唯恐自己又传错了菜。
他慌忙冲出厨房,向那喊叫的服务员询问详情。这是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约莫二十岁光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细眉如柳,双眸亮若星辰,纤腰丰胸,若不是身着职业装束,定是位亭亭玉立的俏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