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丹凤眼滴溜溜在湘云那兴奋得发红的小脸上一转,心里飞快盘算:
这丫头性子最是执拗,又最会在老太太跟前撒娇卖乖。自己若是不答应,她转头跑老太太跟前歪缠几句,老太太心一软,说不定就发话让自己带她去了。”
“到时候,自己这趟“讨债”之行岂不是闹得阖府皆知?万一传到邢夫人或者王夫人耳朵里,问起为何偏要去清河县那等“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讨债,反倒不好分说。
罢了!王熙凤暗啐一口,脸上却绽开一个更盛的笑容,手指尖在湘云额头上轻轻一点:
“你这猴儿!就知道玩!罢了罢了,看你在家闷得可怜,姐姐我就发发善心,捎上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到了外头,一切得听我的!不许乱跑,不许乱看,更不许乱说话!只当是跟着我去见见世面,逛一圈就回来!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凤姐姐最好!”湘云喜得差点跳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
“嗯,”王熙凤满意地点点头,下巴朝旁边一辆刚套好的青绸围子车一努,“去,跟平儿坐一辆车。她稳重,看着她点你,我也放心些。赶紧上车,别磨蹭!”
“哎!”湘云脆生生应了,抱着她那个沉甸甸的小包袱,像只欢快的小鹿,几步就蹿到那辆青绸车前。早有丫鬟打起厚厚的布车帘,里头暖融融的炭气扑面而来。
平儿穿着一件藕荷色缎面袄,正拢着手炉坐在里面,见湘云进来,忙笑着往里让:“史大姑娘快上来,仔细冻着。”
湘云钻进车厢,挨着平儿坐下,顺手就把那个装着“秘密”的小包袱紧紧搂在怀里,放在腿上,还用胳膊肘微微压着。
车厢里铺着厚实的锦褥,角落里放着烧得正旺的铜脚炉,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寒风刺骨俨然两个世界。
王熙凤那边也登上了前面一辆更气派的朱轮华盖车。只听她一声清脆的吩咐:“赖升家的,前头带路!出发!”车夫一声吆喝,清脆的鞭哨声划破冬日的寂静。
几辆马车辘辘启动,碾过府门前清扫过的积雪,朝着那充满市井喧嚣、隐藏着无限可能的清河县驶去。
车厢微微摇晃。湘云抱着怀里的小包袱,感受着那几方“烫手山芋”的轮廓,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枯枝残雪,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平儿见她笑得古怪,只当是小孩子贪玩高兴,递过手炉温言道:“姑娘抱着暖暖手吧,路还远着呢。”湘云接过手炉,暖意从指尖蔓延开,心里那点紧张和兴奋却像小火苗一样,越烧越旺了。
王熙凤所乘的朱轮华盖车内,暖炉熏香,锦褥铺陈,比平儿那辆更显华贵。
车厢宽大,此刻却只坐了她与秦可卿两人。秦可卿今日穿着一件莲青色缕金百蝶穿云缎袄儿,下系同色撒洋绉裙,外罩一件银鼠坎肩。
她身段本就风流袅娜,此刻斜斜倚在厚厚的锦缎靠枕上,那胸前即便在厚实的冬衣包裹下,也随着马车的颠簸勾勒出惊浑圆轮廓,沉甸甸的将衣襟撑得饱满欲裂,透着一股子慵懒的、无声的诱惑。
她怀里抱着一个用上等云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四四方方的礼盒。
王熙凤她靠在另一侧,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睨着秦可卿怀里的礼盒。马车一个颠簸,王熙凤的身子也随之晃悠,那包裹在桃红绫袄下的腰肢虽细,然其下的臀股却丰隆饱满,此刻随着颠簸微微颤动,充满了成熟妇人的丰腴肉感。
“可儿,”王熙凤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掺了蜜似的刻薄亲昵,目光像小钩子似的在秦可卿怀里的盒子上打转,“你这宝贝疙瘩,抱了一路了,到底是什么稀罕物儿?藏着掖着的,倒叫我心里痒痒。”
秦可卿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更添艳色,下意识地将礼盒往怀里紧了紧,细声细气道:“婶子说笑了,不过……不过是些寻常东西。”
“哟,寻常东西值得你这么护着?”王熙凤笑得更艳,眼波流转间,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她动作极快,又带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泼辣劲儿。那丰硕的臀在锦褥上一压一弹,借力前扑,一只手如电般就朝那礼盒抓去!
秦可卿“哎呀”一声惊呼,慌忙想护住,可她哪里快得过王熙凤?只觉得怀里一空,那云锦包裹的礼盒已被凤姐劈手夺了过去!
“婶子!快还我!”秦可卿急得起身来抢。
王熙凤却灵活地一扭身,巧妙地避开了秦可卿的手,顺势就将礼盒放在自己并拢的腿上。
她手指翻飞,几下就解开了那系得精巧的云锦包袱皮,露出了里面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精致盒子。她也不看秦可卿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啪嗒”一声,径直掀开了盒盖。
盒内铺着柔软的素绸。
一边整齐码放着几块小巧玲珑的点心,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梅形的豆沙酥,做成小兔子模样的奶白糕,还有几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散发着甜香。
另一边则静静躺着一个杏子红的香囊,上面用极细的金银线绣着并蒂莲的纹样,针脚细密,栩栩如生,透着一股子缠绵旖旎的气息。
王熙凤伸出两根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指,拈起那香囊,放在鼻端轻轻一嗅,一股清雅的冷香钻入鼻中。她又用指尖拨开香囊口,往里瞧了一眼,只见里面塞着些干瓣,中间还裹着一个迭成三角的、黄纸朱砂的平安符。
“啧啧啧……”王熙凤放下香囊,拿起一块梅酥,对着秦可卿晃了晃,丹凤眼里满是促狭揶揄的笑意,“这点心……做得可真精巧,甜到人心坎里去了吧?怕不是要让人连手指头都嘬干净了才罢休?”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秦可卿那因羞窘而起伏更显剧烈的胸脯上扫过。
秦可卿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又羞又急,偏又不敢大声:“婶子!你……你快别说了!”
王熙凤哪里肯停,又拿起那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纠缠的并蒂莲,声音压低了,却更添几分暧昧:“还有这个……好精细的活计!这并蒂莲绣得……啧啧,缠缠绵绵的,情意都从针眼里溢出来了!”
“我说呢,前些日子怎么巴巴地非要拉着我去庙里烧香,原来根儿在这儿呢!求了这平安符,是盼着给谁‘贴身’戴着,保佑他‘出入平安’、‘百战不殆’么?”她故意把“出入平安”和“百战不殆”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慢,眼神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秦可卿被她这番露骨至极的打趣臊得无地自容,双手捂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那雪白的颈项和一对耳朵都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色。好半晌,她才从指缝里透出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羞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的声音:
“婶子……莫要取笑了。他……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在外头奔波劳碌,……我……我帮不上他什么,也……也不求别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只盼着……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顺遂安康……这世间的凶险坎坷,都离他远远的……这便是我最大的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