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染得猩红的指甲,在那童子光滑锃亮的脑门儿上“叮”地一弹,斜飞着眼风,乜着香菱道:“你瞧瞧,这小人儿眉眼都笑开了花,倒象是知道要去相府里享那泼天的富贵哩!”
香菱手里正捧着一对羊脂玉桃杯,那玉色温润如凝脂,白腻腻、肥嘟嘟的,雕成寿桃模样,连蒂把儿都透着莹光。
她只憨憨地咧着嘴笑,厅里气氛绷得紧,哪里敢接金莲这调小的话茬。
桂姐则和小玉两个,抖开了那两套“大红五彩罗缎纻丝蟒衣”——好家伙!
但见那蟒龙张牙舞爪,金线盘绕,鳞甲森森,五彩云霞璨烂夺目,气派大得吓煞人!蟒衣抖开,映得满堂生辉,连炭火气儿都压下去三分。
月娘抬眼皮子扫了一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仔细些个!手底下放轻,莫沾了一丝儿灰星尘土!这可是顶顶要紧的门面,一丝儿也差错不得!”
又指着旁边堆得小山也似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纻丝二十匹,南京汉锦二十匹,吩咐玳安:
“那汉锦你同来保再拿手心儿贴着布面,一寸寸给我捋一遍,一丝儿跳线、半点污渍也不能有!这可是往相府里送的体面!”
来保忙不迭应着“是是是”,和玳安蹲下身去,又将那上好的西洋番布二十匹,一匹匹抖开来,对着亮处复看。
这布匹厚墩墩、细密密,带着股子异域的贼光,滑不留手,果然非是凡品。
堂角还垛着几口大箱笼,敞着盖儿,里头塞得满满登登,俱是各色时新土仪:
山里头新采的猴头菌子、油光水滑的野鸡、红彤彤的鹿脯干;林下拾掇的榛子、松仁儿;
庄子上新摘的肥桃、脆梨、蜜枣蒸的细巧点心;
更有风干得油浸浸、香喷喷的上好腊鹅、熏兔……样样都是顶顶尖儿的货色,那混杂的香气,一阵阵直往人鼻孔里钻。
月娘指着道:“这些土物,都按老爷吩咐备得齐齐整整两份儿。一份是孝敬太师爷尝个野趣儿;”
“另一份,是专给翟大管家的体己,另外又添了二斤能拉金丝的上等血燕窝!管家跟前,更要加意些个。”
西门庆兀自立在阶上,冷眼瞅着,并不言语,只那下巴颏儿微微扬着。
只见来保虾米似的躬着腰,凑到跟前,压低了嗓子,气儿都喘不匀了:
“回禀大爹,按您老的吩咐,白花花的银子都兑成了黄澄澄、压手沉的金子!足秤!足色!小的拿戥子称了,五百两整,分毫儿不差。”
“其中三百两,是给太师爷的‘寿金’,用大红礼匣装了,扎着金红绸带!”
“那二百两,是单孝敬翟大管家的,另用玄色暗纹的匣子盛着,封得严丝合缝,苍蝇也飞不进去!”
西门庆鼻孔里“唔”了一声,下巴颏儿几不可察地一点,算是知晓。
玳安手脚麻利赛过猴儿,正将那赤金打的寿字壶、羊脂玉雕的桃杯,用大红绒布裹了粽子似的,再小心塞进填满丝绵的锦缎匣子里,生怕磕碰一点儿。
月娘合上册子,走到西门庆跟前,声音放得又软又温:
“官人,礼单都清点妥了,与您昨日吩咐的一般无二。各样土仪也备了双份儿,给翟管家那份,特意加了二斤上好的血燕窝。”
大官人点了点头,这才慢悠悠开了口:“来保、玳安,你两个把眼睛给我放亮了!路上押运无论如何也不能损了这礼一分一毫!”
“我随你们走一趟,但到了太师府前,就全交给你们支应了!太师爷的体面,翟管家的脸面,一丝一毫也轻慢不得!懂么?”
“爹放一百二十个心!小的们就是肝脑涂地,也绝不敢误了大事!”来保、玳安齐声应道,腰弯得快贴到地皮上。
大官人这才略一点头:“成了!手脚再麻利些,都给我妥妥当当装上车!”
玳安觑着大官人的脸色,小声儿赔笑问道:“大爹,离太师爷的寿诞正日子,还有大半个月光景呢,咱们……咱们这早早就送去,可使得么?”
大官人闻言,嘴角扯出一丝洞察世情的哂笑,指点道:
“你这小猢狲,懂什么!此等手眼通天、立在云端里的人物,徜若等到寿宴近了,那四方的达官贵人、封疆大吏,挤破头似的涌来,寿诞那日,怕连府里的石头狮子都得忙得转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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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们更是脚不沾地那时候节,莫说大管家,就是二管家、三管家,眼皮子也懒得夹一下咱们这等小门小户的!更别提要让太师爷心里头留下个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