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一沉,柳眉微蹙,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泉击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清冷与凛然决绝:“李员外此言差矣!员外今日解围之恩,玉楼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厚报!只是”
她一字一顿,字字清淅,如同断冰切玉:“我孟玉楼虽是未亡之人,却也自幼读得几句圣贤书,深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理!”
“我一日未过你李家门,便一日是杨家的未亡人!此等轻浮言语,李员外休要再提!
没的辱没了你我身份,更沾污了亡夫灵前香烛清净!“
李员外被这劈头盖脸一顿冰锥也似的斥责,噎得喉头一哽,半响透不过气来,那张保养得宜的圆脸上登时红一阵白一阵。
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几分讪笑,声音黏黏糊糊,透着股不依不饶的真心:“玉楼,你这又何苦?我待你这一片真心,便是日月星辰也照得见!”
“你既这般顾虑名节体统,不如——不如就趁早签了那婚书,定了这名分?也省得外头那些嚼舌根子,更免了今日这般冻掉下巴的泼皮滋扰,你我也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岂不是两全其美?
门板后,孟玉楼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婚嫁大事,非同儿戏。李员外美意,玉楼心领。尚需从长计议,容我再思量几日。“
她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寒气顺着门缝钻进身子里。
李员外一听“思量”,脚在地上跺了跺,声音拔高了几分:“还思量什么?莫非信不过我李某人?玉楼啊玉楼,你开门!让我进去!这外头风雪刀子似的割人,我进去与你细细分说其中利害——”
“李员外请回吧!”孟玉楼断然截住他的话头,语气斩钉截铁,如同快刀斩乱麻,“此刻家中只有我与小鸾两个妇道人家,实在不便见客!李员外是读书明理、见过世面的人物,当知瓜田李下’之嫌!莫要逼玉楼!”
门外的李员外听得这番拒人千里的冷言冷语,静默了片刻。
他忽地重重叹了一声,那叹息声又沉又长,穿过门缝,裹挟着十足的委屈与怨怼,直直钻进孟玉楼的耳朵,钻进她紧绷的心弦:
“唉!玉楼啊玉楼!你——你这般防贼似的防着我,可真真是——剜我的心肝哪!”
他声音陡然拔高,透着一股子激愤不平,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我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没杆秤?“
“前番你想要把着布庄做大,是我!是我巴巴地从京城托关系给你牵线,费了多少周折才给你调来绸缎!指望着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你进货钱不够,也是我!是我李某人拍着胸脯替你做的保!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掏心掏肺替你打算?可你呢?”
“你倒好!把我这滚烫的真心实意,全当作驴肝肺!连门缝儿都不让我进,一句暖心窝子的话也无!张口便是名节’、“自重’,句句都戳人心窝子!玉楼,你摸着良心问问,这般待我,是不是——太过了分?太寒了人的心?嗯?“
门内,孟玉楼紧咬着下唇。
李员外这番“掏心掏肺”的表白,确实让她无法硬气反驳。
尽管那批绸缎价格虚高了一些,可毕竟是他帮的忙不错。
自己借那印子钱,也是他介绍,还亲自做了保人。
这情分,却也没有汉子为自己做过。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寒风呜咽。
半晌,她才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门板木头味的空气,声音听起来竭力维持着平静无波,却无可避免地带上了浓重的疲惫与一丝被逼到墙角的妥协:
“李员外——你的情分,玉楼——知晓。”
她顿了顿:“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记在心里。只是——”
“只是这终身大事,关乎名节体统,更关乎我后半生—是龙潭是虎穴,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实在不敢轻率。你——你若是真的在意我这个人——”
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就请再容我——容我仔细思量几日,可好?”最后一句,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门外的李员外听到这话,那紧绷的、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皮子,仿佛瞬间被三伏天的日头晒化了冰,立刻松弛下来。
他立刻放软了声调:“唉!玉楼啊玉楼!这可不就对了么!”
长长叹息一声:“你这话—早该说了嘛!我是那等不通情理、不晓风月的粗人么?
我知道你是个谨慎人儿,寡妇家家的,是该多想想,多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