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自己要的消息,吴镗又引着西门庆,穿过阴暗的甬道,来到另一间稍显“干净”
些的牢房。
这间牢房明显比瘌头三那间宽敞,地上铺着还算干燥的稻草,角落里甚至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墙上还有个小气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一个身材精壮、面容沉毅、虽着囚服却腰背挺直的汉子,正盘膝坐在草堆上闭目养神。正是史文恭。
听到门响,史文恭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直接越过吴镗,落在了西门庆身上。那眼神里没有瘌头三的恐惧谄媚,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审视。
他上下打量了大官人一番,嘴角竟微微扯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淅:
“如果某家没猜错,阁下便是那清河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西门大官人吧?”
西门大官人脸上堆起和气笑容,拱了拱手:“史大人好眼力!正是西门庆。”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文书,唰地一声在史文恭面前抖开,赫然是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通辑令,上面画着史文恭的肖象!
“史大人是明白人,”大官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也不绕弯子了,你婆娘并那一岁稚儿的下落,我已尽知。。
史文恭的面容依旧冷硬,但大官人敏锐地捕捉到他紧握的拳头指节瞬间发白,太阳穴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一下。
大官人话锋一转:“敝亮话,我要你为我效力,保你不用受通辑之苦,保你妻儿平安,衣食无忧。非但如此,每月奉上纹银三十两,四季衣裳,宅院一座,绝不亏待!如何?”
谁曾想,史文恭竟无半分磕绊,连想都未想喉咙里滚出个沉铁似的字:“好!某应了!”
这下轮到大官人愣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审视:“哦?答应的如此爽快?倒让我有些不放心了。史教头,你且给我个安心的理由!“
史文恭直视着西门庆,目光坦荡,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疲惫和决绝:
“其一,此通辑令一出,天下之大,已无史某容身之所!除了落草为寇,便只有死路一条。大官人肯给条活路,史某岂有不识抬举之理?”
“其二,”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史某留在京城,在团练挂个虚职,领着那点微薄的俸禄,忍气吞声,受尽上官盘剥,图什么?不过是舍不得家中妻儿,图个安稳罢了!若非为了她们,凭史某这身本事,便去西军边睡,搏个出身有何难!“
“其三,”史文恭的目光变得异常深邃,紧紧盯着西门庆,一字一句道,“连那擒我的武松,如今都甘心归于大官人麾下—这军卫衙门也算一方豪强却对大官人如此顺服!”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足见大官人你,绝非表面上一个“商贾’那般简单!史某愿随富贵风起,跟着大官人保我一家老小平安富贵,不吃亏!”
大官人听完,脸上的惊愕慢慢化开,最终变成一种深沉而满意的笑容。他抚掌大笑:“好!好!好!以后你便是我西门府上的教头,果然是个明白人!“
“我会刻安排下去,将史教头的家眷,接到清河县来,好生安置!”
史文恭闻言,眼中最后一丝戒备终于放下,对着西门庆,郑重地抱拳一礼:“史文恭,拜见东家!”
大官人对着旁边吴镗说道:“麻烦大舅哥了!放他出来!”
史文恭即可被两个狱卒“请”出那间稍显干净的牢房。
这史文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还是小觑了这位新拜的“东家”!
自己前脚还在阴森恐怖、规矩森严的军卫大牢。
后脚竟已踏在了衙门外的青石路上!
那沉重的木枷镣铐早已不见踪影,身上甚至还被塞了一件半旧但厚实的棉袍御寒。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做梦,那军卫衙门上下人等,对这西门大官人简直比对自家祖宗还要躬敬顺从,仿佛这龙潭虎穴真是他西门大官人自家开的后院一般!
史文恭跟在西门庆身后,看着吴千户亲自送到门口,脸上还带着亲热得有些过分的笑意,饶是他见惯了世面,此刻心中也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这位东家—手眼竟通天到如此地步?!”
然而,更让他惊愕的还在后面。西门庆并未带他回府,也未去酒楼,马车竟七拐八绕,停在了清河县团练衙门的破旧大门前!
史文恭抬眼望去,只见这衙门围墙斑驳,门楼低矮,门口连个象样的石狮子都没有,只有两个穿着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号衣的老卒,抱着破旧的长矛缩在门洞里打盹儿,一派破落景象。
不等西门庆落车,那团练衙门里竟象炸了窝一般。只听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哐当”一声,那两扇掉漆的破门被猛地拉开!
一个身材矮胖、穿着皱巴巴团练官服、连靴子都只趿拉着一只、另一只光脚丫子踩在冰冷地上的中年汉子,如同火烧屁股般冲了出来。此人正是清河县团练使张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