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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百般准备就在一朝(第2页)

这皮甲非是整块,乃是用尺许见方、浸油鞣制得硬邦邦的熟牛皮块子,用牛筋绳密密地缀连成甲身、披膊、甲裙。

为着埋伏,皮甲面上都仔细涂抹了黄泥浆子,遮掩了皮子本身的油光,混在枯草败叶里,真个是土里刨出来一般。

头上多半戴着一顶范阳毡笠,有些讲究的军头儿或是贺大人的亲随,头上则扣着“凤翅兜鍪”,盔下衬着软巾,也俱都沾了泥灰。

没盔的,就用布巾紧紧裹了头,压住鬓角。

腰间牛皮带煞得死紧,左边悬一口尺半长的“手刀”,这刀身阔而直,刀尖斜削,最是劈砍利落。

右边挂一个箭袋,里头插着十几支尾羽修剪齐整的雕翎箭。

手里长家伙靠树戳着的,是一水儿的白蜡杆“马枪”,枪头尺馀长,三棱透甲锥或是柳叶形,开有血槽,寒光在叶隙间偶尔一闪,立时又被主人按下。

短家伙便是那“骑弓”,弓臂是桑柘木或复合角材所制,弓弦紧绷,此刻正半张着,箭已虚搭。

也有几个彪悍的,鞍侧还挂着柄厚背薄刃的“屈刀”或“掩月刀”,专待近身搏命。

脚下蹬着牛皮战靴,靴底钉了铁掌,踩在落叶上咯吱轻响,故都小心着。

兵丁们或蹲或伏,如同石雕木偶,手里紧攥着缰绳,勒住那些有些焦躁、蹄子刨地的畜生。

几十双眼睛通过枝叶缝儿,死死钉着山下那条灰白的官道。

整个埋伏的地界儿,静得瘆人。只听见风打树梢头呜呜咽咽地刮过,间或有一两声被马夫死死捂住的马匹响鼻,活象人憋了个闷屁。

一股子汗酸味儿混着马尿臊气、皮甲的皮革味,还有铁器上防锈桐油的淡淡气息,在这片死寂里弥漫开来。皮甲铁片儿偶尔的轻微摩擦声,也显得格外分明。

贺大人手搭凉棚,眯缝着眼,瞅着官道远处腾起的那股子烟尘。那烟尘移动极快,凝而不散,带着一股子奔马般的锐气直冲过来。

他沉声道:“大官人请看,远处那烟尘走势,聚而不乱,凝而不散,显是精锐马队疾驰的架势!蹄声虽还听不真切,观其声势已是不凡。听大官人先前所言,十有八九便是那伙吃了熊心豹子胆、假扮强人劫掠商旅的京里团练保甲!”

言罢,贺大人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自家地盘管不着的无奈,更有对那帮人胆大妄为的愤懑:

“可惜啊,着实可惜!想我自北地退下来,已多年未起兵戈,这地界儿离我清河县界已远,不是本官防区了。若还在我清河地面上,凭这伙贼厮鸟的行径,本官定要点起全卫人马,多带些剽悍儿郎出来,管教他来得去不得,砍瓜切菜般收拾了!”

西门大官人听了,左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手腕练着指头正捻弄着几块碎银,窸窣作响。

右手那把洒金川扇“唰啦”一声抖开,借风轻摇接口道:

“贺大人高见!句句在理!不过大人麾下这百十号健儿,个顶个龙精虎猛,杀气腾腾,已是咱清河地面儿上拔尖儿的精锐了!对付那几十个不知天高地厚、只会在京畿耍花枪的团练保甲,何须大人兴师动众?岂不是牛刀杀鸡?”

“今日有大人亲自在此坐镇押阵,正好叫他们见识见识真章!管教这些不知死的鬼,撞在大人手里,便如砍瓜切菜一般,手到擒来,马到功成!”

贺大人听了奉承,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反而掠过一丝苦笑。

他凑近了些,压着嗓子道:“大官人,你我相交莫逆,是自家人,有些话不瞒你。你那句‘百骑健儿’……唉!”

他重重一摇头,自嘲道:“我那卫所,名册上看着是满员,实则满打满算,能拉出来顶用的战兵,也就这百十号骑还有数百步丁了!”

“其他那几百个名额?嘿,不过是些‘纸上画饼’,拿来吃空饷、应付上官点卯的勾当!莫说我这里,便是这京东路,乃至天底下各路卫所,空额短员,早就是十室九空!”

“也就是我清河县离着京城近些,时常有京里下来的老爷,借着巡查名头打秋风,故而配发的甲胄军械,面上还勉强能支应,操练也比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军州强些。否则,今日连这点场面都支棱不起来。”

西门大官人叹道:“难为贺大人了。这上头三天两头来人打秋风,岂非蝗虫过境?难怪大人此前为筹措那点仓粮,愁得那般田地。”

“谁说不是呢!西门大官人!唉!”贺大人愁眉苦脸,一拍大腿:“这帮活祖宗!查这个,查那个,无非不就是为了多捞些黄白,别的卫所早把家当典卖干净了,偏我这卫所,为应付他们,还得自掏腰包贴补保养军械!”

“宅里你嫂子没少为这事骂我,日日念叨:‘当这穷官儿有甚鸟用?还不如码头那几个肥差,接客商的常例银子都接到手软!’”

西门大官人展颜笑道:“贺大人莫忧。待收拾了这批断我货路的腌臜泼才,我那绸缎庄,日后便匀大人一份干股,年底坐等分利便是。尊嫂若看得上小弟店里的料子,只管带人过来量体裁衣!但凡柜上有的苏杭蜀锦、异域绒呢,任凭嫂夫人拣选,算在我头上不收一文。”

贺大人一听,眼睛猛地一亮,仿佛两盏油灯被骤然拨亮!

他先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脸上每一道横肉都舒展开来,喜得搓着手,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哎呀呀!大官人!这…这可如何使得!干股已是天大的恩情,连…连贱内裁衣裳的体面都想到了!这…这让我回去可算能在婆娘面前挺直腰杆抖抖威风了!”

“她若再敢数落我穷官儿,我便拿这绸缎庄的干股和满柜的绫罗绸缎堵她的嘴!哈哈哈!”

他乐得合不拢嘴,猛地抱拳,嗓门洪亮:“大官人!这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为何还一口一个‘贺大人’?莫不是嫌弃哥哥痴长几岁,粗鄙不堪,当不得您这位清河显贵一声兄弟?”

“哪里得话,我还要承着贺大人照料呢!”西门大官人“唰”地一声将洒金川扇收起,亦是抱拳笑道:“既如此,是小弟的不是了!小弟便斗胆高攀——贺大哥!”

“西门老弟!!”贺大人慌忙回礼,那腰弯得比平时更深几分,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亲热与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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