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下,他发丝凌乱,金色变得暗淡无光,色泽变得像玻璃糖纸的廉价反光,眼下有些青灰,下颌上甚至有些胡渣冒出来,这在之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的。
“我这里有干净的衬衫,你穿我的,还是叫人送来?”本杰明贴心地问。
兰斯没有让人送干净的衣服过来,也不打算穿别人的。他缓缓摇头,把报告一丢,坐在椅子上,手指动了动:“给我一根烟。”
本杰明摊手:“我不抽烟,你之前没有烟瘾,最近染上的吗?”
兰斯苦笑了一下,双手握拳,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强迫自己拉回视线。即使他已经尽力控制,脸上还是难以自制地浮现了些戾气。
本杰明看着他的表情,沉思了片刻,还是打算直说:“我这里有程发来的所有你的病例。你之前一直维持得很好,即使没有吃药,也能保持平静,但现在……你的情况不是很好,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复诊了。”
他是程铭研究生时期的直系学长,兰斯也认识多年。
这里是他作为合作人创办的私人医院,可兰斯并不想在这里复诊。
兰斯说:“不用管我。我只是在这里待一会。”
他也不抽烟,只是闻着淡淡的烟草味会觉得平静而已,他现在继续这玩意来帮忙麻痹自己。
他在等待,等待陆翡然离开医院。
兰斯额角的青筋一直在突突地跳,忍耐得很是辛苦。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陆翡然是装的?可看到他那样呕吐,痛苦,他又怎么能不带陆翡然出来?
得知陆翡然非常健康,兰斯又想,是因为待在自己身边才会吐吗?
他又搞砸了一切,陆翡然是宁折不弯的人,怎么会愿意被强迫……
爱会食人,兰斯的棱角和利爪已经被逐渐吞噬,他吮着自己被折断利爪的手指,一步步往后褪去,试图做出最后的让步。
本杰明看着他,摇了摇头,明知自己的劝说毫无作用,但他还是坚持说:“兰斯,你最好入院治疗。你爱人知道你生病了,会体谅你,陪伴你的。现在这样,你会把他越推越远。”
“别告诉他我的事。”兰斯冷冷乜了本杰明一眼,又偏过头,看着时钟。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不想在陆翡然面前彻底变成一个神经病,那样……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没有人会再需要他。
本杰明不再说了,还是把自己干净的衬衣拿来递给兰斯:“我有预感你还是想见他,穿得体面一点吧。”
陆翡然到了二楼终于见到一些除他以外的患者,莫名放心了些,他在观察每一扇窗户和窗户下的环境。
他不打算从大门出去,保险起见,爬窗户或许逃走的概率大一点。
不一会,他找到了一处绝佳的场地,窗子下面的墙角堆放了不少杂物,周围是柔软的草坪,就算跌下去也不会受伤太严重。
陆翡然观察着周围,小心打开窗子,两手攀住床沿挂在上面,然后用脚尖一点一点勾着下方的纸箱。
可他没想到纸箱是空的,刚一踩上箱面就急速往下陷去,猛然的失重让他手一软,没抓住窗沿,身子向后栽倒,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后脑勺。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还有淡淡的椰子香气,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胃里忽然拧得难受,陆翡然僵硬着身子由兰斯抱下来。
他低着头,背着身,心里一团乱麻,下意识要找个借口,但又觉得自己根本没错。
户外的温度很低,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单薄的病号服什么都遮不住,两只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翡然等待暴风雨降临,不管兰斯怎么生气,他都会狠狠骂兰斯一顿。
可预想中的暴雨并没有降下,太阳还遥遥卦在高空中,只是没有多少暖意。
兰斯托住陆翡然的臂膀,温声细语地说:“还有一个检查没做,做完我们再走。”
他把被吐了一身脏污的衬衣换了下去,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衬衣,衬得脸色更差了。衣服的尺寸明显尺寸小了一些,胸口绷着敞开两个扣子,连手臂都感觉很拘谨。
但他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适,笑容比三月的春风还要和煦,陆翡然不明所以地皱了眉。
兰斯的手滑落,握住陆翡然的,两手交握间,陆翡然的寒战停了下来,被兰斯牵着往往医院大楼里走去。
“心口一直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也是我的疏忽,竟然没有察觉。这次的检查必须好好做,来吧,先做完检查。”
“我怕是遗传,我也不敢面对。”陆翡然顺着兰斯起的话头往下说,把刚才企图翻窗逃跑的事情揭过了,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不怕,好好养着就好,我不会让你有事。”兰斯微笑了一下,态度仍是非常和善,仿佛愿意答应陆翡然的所有要求,“检查完了,我带你去柏林玩,好吗?”
陆翡然的瞳孔极快地缩放了一下,他竟然都不在法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