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贺白帆接连两拳正中郑鑫面门,他脑袋向后一仰,像根软趴趴的面条跌倒在地,手机也从手里滑落,砰砰弹了几下,屏幕四分五裂。卢也厉喝:“贺白帆!”他一把抓住贺白帆手臂,想要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然而这时郑鑫竭力翻了个身,一手扼住贺白帆的脖子,一手向贺白帆挥拳,两人就在狭小的楼道里厮打起来。郑鑫在力量上显然不占优势,被贺白帆打得闷哼连连,但他身形肥硕,死死压住贺白帆下半身,一拳一拳砸向贺白帆的腰腹。
“住手!住手!”郑鑫的妻子声嘶力竭,泪流满面,“老公我求你了住手啊——”
***
“天老子啊,你们……你们想熬死我个老东西就直说!”还有两分钟就到十二点了,这本该是龙书记安然入睡的时间,此刻他却夹着个商用皮包,刚刚走出洪山派出所。
卢也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疯了,真是疯了!”龙书记越想越气,大声骂道,“得亏我同学在这儿,否则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三十岁的人了,做事不考虑后果吗?我看你们拘留几天就老实了!现在巡视组正在洪大你知不知道——”
龙书记的骂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突然反应过来,卢也知道。
这小子不仅知道,还专挑巡视组在洪大的时候,鼓动学生发了那份PDF。
造孽啊!龙书记悲愤地想,他上任四年以来,做事勤勤恳恳,做人如履薄冰,眼看着明年夏天就能功成身退,回家享受安逸的晚年生活,怎就偏偏摊上这么个瘟神?
“谢谢您帮忙,这么晚了,麻烦您跑一趟,”瘟神卢也的语气倒是很诚恳,“改天我一定登门感谢您。”
“哎哟,不用不用,”龙书记心想,你小子可别给我送了礼又扭头举报我,“毕竟今晚也不是你跟郑鑫动的手。那个贺……小贺是吧,他不是咱们学院的人,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郑鑫,无论怎么讲,他现在还是洪大老师的身份,动手打人肯定不对,明天院里会给他做工作,该处理的事情也都要处理。”
“好的,”卢也垂着眉眼,十分恭敬,“有劳您了。”
龙书记瞅瞅卢也,心里颇为五味杂陈。原本,卢也是他最看好的青年教师——虽说陶敬很不是个东西——但在陶敬的魔爪之下,这年轻人还出落得文质彬彬聪慧伶俐,不是更难得吗?谁能想到,原来人家憋了个大招,要把郑鑫置于死地呢。
“小卢啊,听我一句过来人的话,”龙书记究竟心有不忍,好言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倒不是替谁说好话,只是我活了大半辈子,最深的感悟是什么呢?时间宝贵啊。人的青春是很短暂的,用来打拼事业也好,享受生活也好,都比搞那些你争我斗有意义,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望向卢也的眼睛,只见这年轻人目光沉静,驯顺地向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书记。”
“你明白就好。其实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我更想提醒你,聪明啊才华啊,要用在合适的地方。你看那些大领导,哪个不是科研做得好,人际关系也处理得好?这条路你要往上走,能力和格局缺一不可,我就怕你钻了牛角尖,路越走越窄,耽误自己啊。”
龙书记自认为这是掏心窝子的真话,然而卢也还是那么平平淡淡的:“我明白,谢谢您的提醒。”
“你……”龙书记心道,明白明白明白,你小子到底明白了啥?能不能给个准话,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但他终究没等来卢也的表态,只好讪讪地说:“行了,我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及时和学院沟通。”
“好的。”
***
卢也向派出所走去,空气愈发地闷,甚至飘下一些针尖般的雨丝。
很快他就看见了贺白帆,隔着派出所的玻璃门。贺白帆坐在椅子上,脊背略弓,双手撑着膝盖,看上去有些疲惫。他的额头肿了一块,腮帮子上几道血红的抓痕——郑鑫实在打不过贺白帆,竟然上手抓挠,也真是够滑稽的。
但卢也一点都笑不出来。
去派出所的路上,听龙书记训话的时候,甚至是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始终不停回放着贺白帆和郑鑫厮打的画面,像是播放器调到0。1倍速,每一帧都看得格外清晰,从而延伸出无数堪称恐怖的可能性——如果郑鑫抓破的是贺白帆的眼球呢?如果郑鑫把贺白帆推下楼梯撞到脑袋呢?如果郑鑫被揍出个三长两短呢?
此刻万籁俱寂,唯有雨点落得更密,打在树叶上,发出窣窣飒飒的响声,像某种频率极高的震颤。卢也抬起手臂,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颤抖,正如头顶那些树叶。
他有好几年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人只要不害怕失去,就没什么可恐惧的,但糟糕的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无可失去的时候,原来还是能失去些什么。
卢也深深换了口气,抬腿走向派出所,推开玻璃门。
贺白帆脑袋一歪与他对视,俊朗的面孔上红肿交错,眸子倒还亮晶晶的。
卢也说:“可以走了。”
贺白帆的嗓音微微沙哑:“有水么?”
“没有,”卢也忍了几忍,到底还是拔高声音,“你要什么水,你脑子里不都是水吗?他骂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没事找事?”
“你和郑鑫但凡哪个出点意外,另一个就直接蹲局子!你动手的时候考虑过后果吗?几年不回国,回国蹲几年,顺便再留个犯罪记录?你不打算回美国了?”
“他不就是拍你一段视频?你又不是没穿衣服有什么好动手的?哦,你怕视频传出去引起误会?你那女明星,你那些模特,我一个一个打电话给他们解释也行吧?打个你死我活有什么用?手机不还是被郑鑫拿走了!”
卢也语速飞快,颈间青筋凸起,心脏快得仿佛就要跳出胸腔。
而贺白帆——贺白帆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像只铁骨铮铮拒不悔改的大型比格犬。
半晌,卢也吁了口气,冷冷说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赶紧滚回美国,我没空给你收拾烂摊子。”
“哦,”贺白帆忽然伸手,“帮个忙。”
“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