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带天魔引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魔头吗?”
陆洄垂眼望去,对上一双晶晶亮的绿眼睛。
碧奴年岁毕竟小,脸上板着,还是藏不住事,寒冷的月色给长睫毛镀上一层银光,破庙床铺狭小,人就像小狗似的趴在他身边。
我该怎么答来着?
他恍如隔世地望着对方蝴蝶样忐忑振动的睫毛,那双眼睛无比明亮,戾气和迷茫也都清澈见底,本来一眼就能看透。紧接着,少年一声呜咽,抱着头蜷缩下去。陆洄下意识伸出指尖要渡灵力,却从没觉得此举如此苍白可笑。
痛苦就是痛苦,做什么假设、怪罪什么前尘都是没用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碧奴渐渐不再抖了,蓦地抬起头来。
那两汪绿色暗了下去,像夜幕下无边无际的草原,有野火在烧。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怪物。”
野火越烧越旺,少年的身影隐没在墨色中再找不见。陆洄引颈受戮般任火烧身,火光把原野照得亮如白昼,他朝少年消失的方向找去,蓦地看见天幕变了颜色。
圆月分裂成一二三四五无数个,密密麻麻地挤满天幕,每一个当中都生出碧绿的眼仁,滴溜溜转着望向一地尸山血海。
这些人的死状千奇百怪,但无一不是被利剑刺杀,持剑者下手极其暴虐,陆洄差点被一颗头颅绊倒,凝神一看,尸体的脖颈竟然是被一剑生生砍掉的。
那是永安侯世子。
阿彩、钱明、榴花使、云黎、鸣秋、侯府的大丫鬟、甚至缘悭一面的成阳派长老……认识的、面熟的、不知姓名的,陆洄一步步踏过灰白的尸身,血水将土地搅得泥泞不堪。
它说:你凭什么不恨?凭什么不恨?凭什么不恨?
噗呲——
剑身从一面胸膛里拔出,血花爆过,萧璁站在尸山血海的尽头,半面鲜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烈火烧身的剧痛陆洄可以浑不在意,这一眼却弄得他周身悚然。
皇帝木偶似的摇摇倒地,无声无息。那人眨了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血滴珍珠一样滚下,背后的眼神却无比清明。仿佛杀了个翻天覆地后,纠缠了半辈子的怨恨和爱欲也都轻飘飘地从玻璃珠上划过,不留任何痕迹了。
可是没了那些浓烈稚嫩的爱恨,这还怎么是他认识的那个萧璁呢?
陆洄心疼得胸口发闷。那人瞧见了他的身影,持剑越过尸山走来。
他面容无悲无喜,眼中只有生生不息的烈火,仿佛真是天降邪魔,只为无名无姓的杀戮而存在。
“萧照夜……”陆洄喑哑道。
非要说的话,我也的确是他最后一个仇人了。
滴血的剑尖定定停在他心前一寸。陆洄看着它缓缓刺近,划破衣襟,触碰到心口的伤疤,冰得他胸腔一颤。
天魔瞧着他的面孔,终于露出个血淋淋的微笑:
“师父,我如今这样,你满意了么?”
“咳咳咳——”
“醒了醒了,”齐罗在他头顶叫,“小那个谁,把我那三碗药端过来!”
清晨天刚微微亮,公羊洵的徒弟闷闷不乐地端来三大碗黑乎乎的东西。陆洄没等皱眉,先被齐罗一把按住:“你烧了一宿,知不知道?”
陆洄感觉自己的嗓子比梦里还哑:“萧照夜呢?”
“进宫去了。今天委任下来,还不知道什么结果。”齐罗塞给他第一碗,“要我说,你就该动用你前任阁主的权威徇私舞弊,提前替他打点些……”
“来通报的是谁?”
齐罗:“我也纳闷,来的是公主那个副将。难道你真给他打点过?”
“知道了。”陆洄沉沉吐了口气。
他尝了一口药汤,飞快皱了下鼻子。
就冲龙池宴上唐突冒出来喊冤的崔怿——皇帝还坐得住就有鬼了。
“我有点事要和你商量。”他挥挥手让小那个谁出去,正色对齐罗道。
齐罗:“正好,我也有事和你商量。”
“你师父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