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钦先前那些睚眦必报的脾性,那些藏于暗处的筹谋算计,在险些失去她的锥心之痛后,尽数化作隐忍退让。纵有旁人寻衅,纵使朝堂暗流涌动,他亦能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皆敬而远之,半分不敢逾矩。
他再也禁受不起分毫差池,更不敢赌那所谓因果,再将她推向病榻边缘。
这夜,月凉如水,银辉漫洒侯府梨园戏台。
闻时钦携苏锦绣倚坐廊下软榻,围着暖毯火炉,台前弦索初张,正待梁祝开篇。
忽闻步履急促,苏锦绣抬眼便见莫辞一身青衣沾露,禀报叶家夫人临盆的消息,随后二人即刻束装奔赴叶府。
踏入府中时,婴孩已然降生。兰涉湘本就精通医理,孕期调理得宜,生产时并未受多少苦楚,顺顺利利诞下一名男婴。
屋内情形却颇有意思,几个接生婆子抱着襁褓中的孩儿,立在一旁,无人问津,满室人潮皆围在兰涉湘床前。叶九昭疾步奔至榻边,眸中满是焦灼与疼惜。苏锦绣亦紧随其后,握着兰涉湘的手细细问询安好。
闻时钦身为外男,不便擅入内闱,遂于外间择位立定,目光落向接生婆怀中的婴孩。
那孩儿已擦拭得洁净干爽,初临人世的啼哭歇了,此刻正敛了气息,安安稳稳沉睡着。
他下意识伸出手掌比量,孩子竟堪堪盈握,瞧着眉目舒展,倒是乖顺得很。
苏锦绣在屋内细细慰问过兰涉湘,待她安卧歇息、静养元气,方与叶九昭一同掀帘而出。抬眼便见闻时钦正对着襁褓,以掌心轻轻比划那婴孩的大小,神色间满是新奇与无措,不由得笑出了声。
“做什么呢?”
闻时钦闻声回头:“阿姐,这娃娃竟这般小,感觉我一手便能拢住。”
苏锦绣上前半步,指尖轻轻拨开帘角垂落的流苏,探首望去。那孩儿肤色莹白,眉睫纤长,此刻正安详酣眠,两只粉雕玉琢的小手蜷在身前,宛若初生的嫩芽。
她莞尔道:“对呀,本就是这般小。你当世间孩儿生下来,皆是能抱在怀里晃悠的大小么?”
苏锦绣心下微动,向接生婆子轻声讨了那婴孩,小心翼翼抱入怀中。襁褓触感绵软,她忍不住屈指,轻轻戳了戳孩儿莹白的小脸颊,触感温软。
叶九昭见状,即刻快步趋前,目光灼灼落在自家儿子脸上,细细端详那皱巴巴却眉眼分明的小脸,鼻尖微酸,眼眶竟红了,险些落下泪来。
他定了定神,又向接生婆子虚心请教了抱婴的诀窍,这才从苏锦绣怀中接过孩儿,双臂微屈,动作轻柔得宛若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将那软嫩的小身子护在怀里。
闻时钦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见叶九昭从苏锦绣怀中抱过孩子,指尖不慎擦过她的柔荑,心头莫名涌上一阵酸意。
他长臂一伸,猝然将苏锦绣的腰往身侧一带,她毫无防备,软身撞在他精挺的腰腹上。可她的目光仍胶着在那襁褓上,只抬手虚虚拨了拨圈在腰间的手,挣不脱,便也作罢,任由他这般牢牢箍着。
苏锦绣瞧得满心欢喜,扭头时见闻时钦敛了笑意,却仍难掩兴奋,仰头对他道:“阿钦,这孩子未降世时,便已认了我做干娘,往后是不是也该唤你一声干爹?”
闻时钦乍闻“干爹”二字,喉间的笑意险些破功,抬手挠了挠鬓角:“你既要做他干娘,那我自然是他干爹。”
纵然归途上两人仍念着那襁褓稚子,言笑间尽是夸赞,可行至半途,闻时钦却忽然沉了声,坦言自己并无生养子嗣的念想。苏锦绣依着他的心意,温声应了几句,随后便倦意翻涌,直要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苏锦绣似闻他在耳畔絮絮叨叨,又被他以指腹轻轻捏着脸颊晃了晃。
“现下已是隆冬,怎好在此睡去?仔细染了风寒,回去泡个热水澡再安歇,听话。”
苏锦绣懒得动弹,只往他怀里缩了缩,径直趴伏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闭眼续眠。
闻时钦无奈,只得寻了话头絮絮说道:“阿姐,纵使祖母已逝,你我身为逢府中人,名分上难成夫妻。可旁人却不受这丁忧桎梏,近来明里暗里想往我府中塞正妻的贵胄世家,或是想送美妾的勋戚之家,竟有不少,扰得我头疼不已。”
这话入耳,苏锦绣瞬时清醒了几分,抬眸望他:“所以呢?”
闻时钦偏生住了话头,只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低头望着她,神色莫测。
苏锦绣被他这模样激得睡意全无,抬手便往他腰腹软肉上掐去,掐完指尖又转了方向,轻轻拧住他的耳垂,咬牙道:“你什么意思?闻时钦,如今倒是越发胆大了,敢拿这话吊着我?”
“哎呦——阿姐松手,快松手!”闻时钦忙抬手去掰她的手指,眼底笑意却越发明朗,“我都还没说下文呢,你怎就这般心急,反倒疑心起我来了?”
苏锦绣白了他一眼,在闻时钦看来,却是连娇带嗔,他心头顿时漾起满溢的欢喜,低头将她抱得更紧,才沉声道:“如今朝野之上,不少勋贵世家都存了这心思,倒也罢了。可我最怕的是,官家日后想起这层,拿世家女子赐婚于我,立为正妻,借联姻制衡我手中兵权,这才是最难抵挡的。”
苏锦绣闻言,方才的娇俏褪去,眉心微蹙,当真琢磨起来,片刻后抬眸望向他:“那可如何是好?”
闻时钦等的便是她这句,胸有成竹地勾了勾唇角:“我倒有一计,可一劳永逸。”